耿维荣忍着心脏传来的不适感,揉了揉眉心,刚想上前反驳,身旁一直默默低头干活的一个小丫头突然直起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严声质问:“所以她活该被欺负是吗。所以受害者还有错了?”
孩子的父亲理直气壮地回她:“那是,如果不是她有问题,为什么都不理他,都要在背后说她,就是她有问题。”
女孩又向前迈半步。“她有什么问题,就因性子沉默,就活该被说闲话,听了闲话后还不能讨要说法,诚恳的道歉是她觉得,不是你们觉得。强势地拉着她去办公室居高临下,逼迫式的道歉叫诚恳?”
见她不依不饶,说话的三人皆皱起眉,还是其中一人反应较快地推着那两人离开。边走边劝:“哎呀孩子的事还是多关心关心,快点工作吧。看看今天能不能早点收工。”
三人都走远了,上前反驳他们的女孩还在紧紧地揪着手中的道具,身子绷的笔直地站在原地。像是在隐忍,又像是在反思,总之没一会儿功夫,她的眼眶肉眼可见地有些发红。
“是他们思想不正,你别有什么压力。”耿维荣出声安慰道,“他自己都说了,班里的同学都说那孩子闲话,这不是在变相承认他家孩子也说了,‘不就说她丑嘛,说就说了,有什么’说明,他们真的说闲话了,并且还是从别人天生的相貌上嘲笑。”
耿维荣冷哼道,“这种人啊,你瞧他维护他孩子的模样,你信不信,如果今个儿被孤立,被嘲笑丑的是他家孩子,他能闹的更欢。都不过是针没扎自己身上说风凉话。”
女孩默默地擡起头看着身边,向来冷峻难以靠近的耿维荣,一时不知说什么。憋半天,脸憋得通红也只憋了句“谢谢”,然后对耿维荣深深地鞠了一躬,低着头转身跑走。
“哎,看什么呢?”中途休息的苏乐东来到耿维荣的身旁,踮起脚尖,顺着他的目光望了眼,打趣道,“怎么,变性向,看上这么个小丫头了?”
耿维荣感到闹心地给他一击:“你别瞎说。那个女的谁啊,新来的?”
苏乐东带着戏谑地看他一眼,还想继续逗他时,看着他眼里难以言说的严肃,他收起玩闹的心思,也变得正经起来,但还是不忘先吐槽一句:“谁让你天天摸鱼,不来的,有不认识的了吧。她呀,是前阵子剧组招来的打杂工。做事勤快,但不爱与人接触,所以是个小透明。若不是她之前不小心把水洒到我身上,跟我说了一天的对不起,我也记不得她。这丫头给我的感觉挺卑微的。”
苏乐东话没说完,耿维荣已经迈开腿,朝着刚刚那个女工作人员离去的方向走过去。
苏乐东想追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身后的赵导对他喊道:“乐东刚刚那场戏有个地方穿帮了,你过来重拍一下。”
苏乐东回头应了一声好,又看了眼耿维荣背影消失的方向,叹着气转身回去拍戏。
耿维荣在片场外找好久,才在一个隐蔽性较好的角落里,发现那个工作人员。
察觉到有人到来,那姑娘像受惊的小战士,立刻披上一切能保护自己的盔甲,从地上猛地站起,哪怕起身太猛造成晕眩,也未能让她放松警惕地看着他。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干活。”姑娘鞠躬道歉再次想跑时,耿维荣一把将她抓住。她怕的不敢发声,像做错事般地焦急地看着周围,然后擡起头用乞求的眼神盯着耿维荣,希望他能放过她。
耿维荣压下心中欺软的阴暗,闭眼休息会儿,调节好情绪后,才敢再看她低声说:“你气场太弱。这么下去,你将永远活在被欺负的阴影里,说实话,你害怕这种生活吧。”
被戳穿一直藏起一面的刹那,女孩卸下些许的警惕说:“我习惯了,没事的。熬过就好。”说着,她努力挤出一个她认为阳光实际超级倒胃口的微笑。
耿维荣莫名地焦躁起来,抓着女孩胳膊的手也出现轻微的颤抖,手指不知不觉地收紧。
他气恼道:“习惯,你才多大你就习惯,你人生路还长着呢,你习惯你妈啊习惯。你是受虐狂吗?被无视,被欺负是戳中你□□能让你很爽还是怎么地?习惯,你真的喜欢这种习惯吗?”
女孩也委屈,她也不想,可是反抗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让她反思,还不是说她有病。也对,她是有病,可那些人就没病吗?她很想反驳他,但话到嘴边,当他察觉出他的异样时,她收起原先想说的话,反问:“你在抖。你也是?”
耿维荣惊慌地收回抓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双唇因面部肌肉的颤抖而上下碰撞着。
意识到他也是同类后,女孩反倒轻松了。她收起难看的微笑,无奈又可悲地说:“既然你是同类,那你应该清楚,该明白的道理,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都深知。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多少。
“我不知你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知道我是为何,是因执念,是因过去的经历,我已经无法摆脱创伤强迫性的重复。我明白这份执念不该有,我要摆脱这该死的重复,可执念我放不下,我就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我不这么做就会被指责,我就是玻璃心,一点闲话都听不得。重复我也丢不掉,因为每次我觉得成功了,可它就会卷土重来。我好累,我不想一次次跌回比上一次更深的深渊中。
“我想你也一样吧。你刚刚骂我的那些,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你自己?我们都是梦中人,没人能叫醒装睡的人。
女孩说:“也许你会觉得可笑,但我还是想说,我不指望自己能改多少,但我希望你能变好。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比我有机会更能摸到光。没别的事,我忙去了,今天谢谢。”
“要不要一起努力,总能变好的,总要活着不是吗?”耿维荣嗓子发涩地对着女孩的背影喊。
女孩并没有回头,仰头看向天空那道破云的阳光。“昂,总要活着的。可活着的前提是找个让自己舒服的方式。我啊,我已经废了,不如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今天也算是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
耿维荣:“要个当网友吗,难过时……”
女孩背对着他,垂下脑袋呵呵笑道:“不了吧,我这人,其实看到同类挺怕的。我共情能力强,如果跟同类互相取暖,我怕我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干净,你们的事又会骚扰到我。
女孩不禁陷入过往的痛苦,意识到这点后,她急忙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劝耿维荣:“我栽过跟头。所以,我劝你不要想着抱团。没有团可以抱的,因为没人说得准,你拥抱的将会是神仙还是恶鬼。”
“我认识个心理医生。”耿维荣还是不想放弃她,从口袋里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李时优的名片,跑上前将名片递过去,“这个心理医生我觉得挺好的,头三次可以免费咨询,我想她能帮助你。”
“谢谢,不用了。”她推开耿维荣递来名片的手,轻蔑地笑道,“我在心理咨询上也栽过跟头,呵~对方还是三甲医院的主任。所以,我不想信外人。我猜你会这么热心,大概怕我有朝一日寻短见吧。不过你放心,我还有好多事没去做,好多人没去见,我求生欲很强的。
女孩笑得眯起眼,昂首挺胸,迈着有力的步子向前走。明明是发自内心的笑颜,明明是冲向崭新未来的脚步,但耿维荣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揪在一起。一些抓不住的东西从脑中瞬间飞过。他很想抓住那个想法,但对未知的焦虑与恐惧,他放弃了。
苏乐东结束拍摄时,已接近午夜。不用替身,所有体操动作都要亲自完成的高强度拍摄,让他疲惫不堪。来到耿维荣面前时,真是恨不能挂到他身上,让他将自己背回去。
耿维荣不在意地哼了哼:“演员不好做吧?”
苏乐东翻着白眼瞪他。“呸!要是找替身,一点都不会累。”
“你怎么不说,让替身替你拍完整部剧,到时候,把属于你的工资全给他们。”
“行行行,说不过你,你敬业,我小人。”苏乐东怕再说下去,两人又要怼来怼去,急忙将话题引到下午那个女工作人员身上。
“你下午跟那个打杂的有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