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妈来接她一次也好,真有那天,她一定会记一辈子的。
可是她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她常常会想,为什么身边的人只有她的生活糟糕成这样?
是她生来不配得到家的温暖和父母的爱吗?
好几次过年,张欢给她买的都是母亲辈审美的衣服。
她觉得太土了不想穿,她妈就指责她没眼光,抱怨说爱穿不穿。那老气的款式和颜色就连她堂姐也难以忍受,吐槽说‘你妈给你买的都什么衣服啊?跟上了年纪似地,一点都没有你这个年纪的青春靓丽!’
‘我们小璃好好打扮也是小美女一个呀,少女就要穿少女的衣服,以后过年姐给你买!’堂姐那么一拍胸脯保证,后来她才有了能穿出去见人的夏衣冬装。
温璃自然也不知道当初她的父母是怎么结合的。
她父母那个年代,二十来岁的张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人年轻貌美又单纯,碰到工作稳定人又靠谱的温与声,恋爱几年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一开始这个小家过得有滋有润,所以温璃的童年除去她妈的晾衣架阴影,过得相对不错。
温璃上了初二,温与声意外离世,这个家从此就一落千丈,跟温馨和睦这种形容再也扯不上关系了。
光是经济来源就已经单方面压倒了张欢,她也从一个时髦的女人变成了每天为钱财奔走的无情机器。
她作为一个底层工人,为生活奔走的同时偶尔打扮一下自己,就已经算她还没有丢失女人的爱美之心了,女儿自然无暇顾及了。
常年外出打工不着家,过年回去带的衣服也都是她那个年纪穿的。女儿不喜欢,不想穿,只会让她觉得她生的孩子单纯是在不珍惜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那几个钱,压根没有多余心思去考虑是否适合她这个年纪。
再者,她的教育水平也不允许她管得那么宽。
衣服的审美都管不上,何况教育呢?何况女儿的烦恼呢?
她的父母从小就没跟她交流过这些,这些领域她一片空白,又怎么让她凭空去带自己的女儿?
当然现在有种说法是大人也要有自己的成长和学习。
她既没有在学校系统学过,也没有受过教育的启蒙,更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大城市打工算吗?
每天的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累死累活只想回家倒头就睡,见识这种东西在她脑子里压根无处施展拳脚。
她自己的人生一摊烂泥,她的女儿注定只能自我成长与蜕变来逃离跟她一样的命运。
好在她的孩子在这方面还是争气的,自己知道要读书,学习也还不错,她也就更不管了。
孩子的教育她不通,小学的内容她还能挥舞着鞭子说教几句,反正孩子听不懂的,多打几下就会了。
女儿上了初中她就黔驴技穷再也管不了了,包括温璃上的那个什么散打课程一直都是死去的爹在带她。
她挣点钱管好自己,再分一部分出去给温璃,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当然,她的局限在于压根不会意识到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她的女儿越成长,越会明白父母给予她的爱,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是匮乏的。不足以支撑她以后面对很多人生中重大的问题,而缺爱,会给她的人生带来难以想象的障碍,甚至会影响她以后会选择走怎样的路。
温璃也不知道母亲的命运背后究竟是怎样的错综复杂,她小小的内心里装的还是她自己。
没有跳出自身的上帝视角,她的想法还停留在‘既然不管她,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没有爱,现在连看个病的钱都舍不得给她凑。
任凭她挣扎在这深不见底的困境之中,残忍地冷眼相待,援助之手伸都不敢伸一下。
懦弱、无能、贫瘠又无知的母亲,她给张欢贴了一个又一个地标签,最后又狠心撕下,默默爬起,打通了医院的门诊电话。
出门上了网约车后,温璃给佟笙发了个消息。
机灵:「笙儿,我现在去医院。」
布丁还行:「啊!我跟你一起去!给我两分钟下楼!」
机灵:「不用,我已经在车上了。」
布丁还行:「你看个病还学会先斩后奏了是吧?」
布丁还行:一个郁闷又生气的表情包。
机灵:猫猫摸头表情。
布丁还行:「下次一定要叫上我!还有,晚上一个人外出注意安全!保持联系,我守着你消息!」
机灵:「好,我还在路上,跟你说会儿话。」
布丁还行:抱抱表情。
……
温璃晕任何带窗的车,她让司机给她开了条缝,透过呼啸的寒风,她想起了温与声还在世时的零碎画面。
她被疼痛折磨的心因此松软了一分,下沉的嘴角也有了弧度。
笑声、欢乐、鼓励以及为她感到自豪,是她从她爸身上获得的最多的东西。跟在他身边,潜移默化地受他影响,学会了不刻意浪费粮食,珍惜身边的人,忍耐不幸的遭遇以及对身体的历练,也就是学散打……
他说女孩子更要学,虽然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关键时候用武力保护自己,比喊救命来得实在。
温与声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他初二走的,温璃初二下个学期就学会用散打跟男生们干架了,还打出了名头,稀里糊涂地取得了个那群小混混公认的‘这一代校霸的祖宗’的称号。
后来的记忆就不怎么快乐了。
温与声患病之后住了半年医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就在张欢想要动用房子这个最后的资产时,她爸跟黑白无常说好了似地咽气了。
温璃不知道这事,她没见上父亲生前的最后一面。
温与声也没能听到他离开这个世界时,深爱的女儿再喊一声爸爸。
父亲最后的面容是在病床上见到的,盖着张惨白的布。
医护人员掀开白布,就那么匆匆一眼。
父女从此,阴阳相隔。
后来张欢照顾了她几个月后,开始频繁消失,去了另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
每个月定期给她打生活费,让她自生自灭。
提前独居并不算什么,孤独也能适应,反正适应不了也都这么过了几年了。
放养就放养吧,温璃常年乐观地想,别人被父母管得窒息,想自由还享有不了呢,她逃离了变态的掌控也算是一种幸运了对吧……
可这种幸运也有它的局限性。
比如感受不到亲情和爱,如何去爱一个人不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需要长时间的习得,如果早期从父母身上得不到,那么长大之后就会通过一次次地试错来获取经验,试错也是高昂成本,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导致她在以后的感情道路上会很坎坷。
也可能会变得孤僻,日渐隔开与他人的往来,对人际关系的处理手足无措……
又或许是更直观的现在,她一次次求助无果,而幸存下来的张欢看她孤立无援,却只隔着岸观火。
温璃甚至阴暗地想过,如果留下来的人,是父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