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慕
一周前,自从跟佟笙在食堂吃了一顿,温璃的那一颗糖牙开始日复一日地疼。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估计是牙坏到了一定程度,一旦遇到刺激,痛感就会强烈。
后来她上网查了下,说是一旦坏到牙髓,就会导致牙髓炎,以及夜间疼痛,怪不得她不论吃冷的还是热的食物,都会产生刺激性疼痛。
她疼的是口腔左边最里面的一颗后槽牙,在开学前就毫无预兆地缺了一角,好像是啃苹果造下的孽。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蛀牙估计内部早已积坏了,可因为当时不疼,也没有任何症状,温璃就彻底抛之脑后了。
在此之前,温璃所有的牙一有坏死的症状,温与声就会第一时间带她去医院,她不需要独自考虑这些问题。
现在家里空荡荡,一个大人都没有,她又是个生活上的粗神经,更不关注这颗牙齿的去留了。
结果一拖将近一个学期,面对这迟来的病痛她也猝不及防,在距离期末考还有三周的时间。
温璃想不到自己的牙齿会因为一顿辣菜从此变得敏感无比。
碳酸饮料和甜食在口腔里一发酵就跟火烧似地,没个半小时就熄不下来。
温璃深刻意识到她这个拖延的毛病已经到极限了,赶紧发消息给远在外地的张欢简单说了情况。
张欢的回复既简单也寒人心,她说家里没有钱了,只能维持她基本的生活费。
温璃第一次问完,没要到钱,起初没感觉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心里小小埋怨了下,转念一想本来这个小家就是张欢在支撑,她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她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隔天,温璃再去奶茶店接受辅导,姜同学给她点的冰柠檬茶也成了她的忌惮。
“身体不舒服?”姜枫难得关心起她的健康状况,面色带上一层疑惑。
温璃视线向上,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那颗牙,倒没什么感觉,只要不吃生冷辛辣刺激它就好,于是摇头否认:“没有。”
即便她没明说,姜枫还是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小动作,翻过一页教材,随口关心道:“不舒服要及时就医,不然小病成大病,会超出你对疼痛的忍耐程度。”
“……”温璃愣了愣,神思瞬间四分五裂。
联想到张欢回复她的那一句‘没有钱’,她无奈心想,不是她不想去看,是条件不允许。
旁人也只能口头关心一下,体察不到她的难处和困境。
但她已经对此心怀感激了,温璃勉强打起精神,扬着张笑脸,确认没有一丝破绽:“放心吧,我会的。”
“嗯。”见她笑着递来一题,姜枫疑心顿消。
最疼的那一天,温璃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精神奇差,一下课,倒桌就睡,闭着眼却疼得进不去睡眠状态,眼下乌青一片。
她也终于亲身体验到姜同学那一句‘超出你的忍耐程度’是怎样在她身上实现的了。
姜枫看出了端倪,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刚复上,温璃紧闭的眼一下就睁开了。
平静又柔和的目光就那样落进了他的眼中,完全看不出颓势。
姜枫罕见地被她吓住,瞳孔缩了缩,手也不拿开,问她:“哪里不舒服?”
“不是感冒也不是发烧,你别猜了。”温璃莫名抗拒别人的关切,抓住姜枫的手挪开,迟缓地直起身说:“是心病。”
“晚上我可能去不了奶茶店了。”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憔悴地像一颗破碎的玻璃珠子:“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我拜托你的……”
“我……”
“谢谢。”她苍白一笑,整个人的状态都透着疲惫不堪。
“……那就下次。”姜枫收了原本要说却被她打断的话。
姜枫神游天外地转着笔,深深凝眉,心想她这恍惚的精神,真怕她走两步就倒地不起了。
上回在奶茶店他下一句就要说‘我带你去趟医院’,可她一笑,一句‘放心吧’,成功把他的话堵得不上不下。
姜枫也不是个做事磨叽的人,可他会尊重她的想法,如果她表达出抗拒,那他脑子里就算有一万种计策也会因此推延。
每次想进一步关心她,貌似都无从下手,她用最外化的表现,也就是她那最没有杀伤力的笑,无形竖起一道她与别人之间的高墙,隔开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放学回家路上,佟笙在她耳边百灵鸟一样叫个不停,温璃心不在焉地应着,低头发消息又问了一遍张欢。
她妈的答案不变地应对着温璃万变的隐晦请求,就是怎么说都是没钱。
一股心酸上涌,温璃决定放弃问她妈要钱这条路,自己开辟一条新的出来——借。
和佟笙一块回到小区楼下,温璃才酝酿好要怎么开这个口。
“笙儿,你能……”温璃收紧拳头,犹犹豫豫问出一句:“能借我钱吗?”
“啊?”佟笙完全没想过温璃会跟她提这种请求,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脑中灵光一闪,隐隐猜到了温璃借钱是为了什么。
“我想去看这里。”果然,温璃擡起食指,隔着皮肤指着她的槽牙所在,一张小脸被她戳出一个小坑来:“我有一颗糖牙最近在折磨我。”
“……”佟笙舔了舔唇,把留在唇边的冰淇淋汁液卷了回去,舌尖感受到的凉意远没有她得知这个消息来得让人更加心寒,怪不得刚才破天荒地拒收了她的香芋味儿甜筒。
她嘴边一句‘家里人没有这个钱吗’正要送出去,这回思维有幸比脑子快,‘如果能要到,又怎么会走投无路地来问她呢?’
“我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这段时间的零花钱也就几百来块,去趟医院可是要烧个上千块钱的。”佟笙想了想说,脑子又一转,掏出手机:“这样吧,我先把我零花都转你,不够的话我今天回家问我爸要。”
“谢谢。”温璃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无声打转了。
佟笙就没见过她掉眼泪,一下慌得找不到北,手里举着两个冰淇淋,干脆扔了一个到几步之外的垃圾桶,直接用手背给温璃擦起了眼泪。
“啊,我忘了,不能用手。”她又无头苍蝇一样从包里翻出纸巾,按在了温璃的眼睛上。
“……”温璃流到一半的泪被她滑稽的举动怼了回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看不见了。”
佟笙立马撤回,俩人一对视,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刚进到家门,温璃就收到了佟笙的转账提醒,加上借的这三百来块,她自己也有一小部分,终于可以去一趟医院了。
她上网查询了下治疗的价格,众说纷纭的都不大可信。
温璃明白,一旦开始治疗,就会是持续性的过程,跑几趟医院她不清楚,但钱要先准备好,一旦在哪个阶段因为没有钱或者借不到而断开……她不敢想象。
她看了一遍手机,正不抱什么期望地打算再问一次。
刚打出一行字,又因为屡次无劳而返而默默删除了,聊天界面就一直停留在了张欢最后那一句‘没有’上。
温璃任由手机从手心滑落,不再去看那些比牙齿还让令人刺痛的冰冷文字。
她倒在沙发上,双眼空洞无神,家里静得针落可闻。
只有蛀牙在口腔内隐隐钝痛的感觉,在提醒她还是一具生命体。一再二,二再三地求助无门,绝望的藤蔓将她从头到脚地缠绕,恨意涌上心头,将她的乖巧懂事和体谅撕了个干干净净。
温璃一边忍着牙疼,一边任由自己那种对于至亲之人的失望与怨恨在心中不断翻涌、沸腾。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人生的第一道坎,居然是钱。
她怀疑张欢爱不爱她,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妈的‘放养政策’极其简单粗暴,就是丢下她不管不顾,让她十来岁就一个人住,只给予基本的生活费用,旁的不管。
所谓的关心学业,也仅限于一句公式化的‘期末考多少分啊?’
她有没有青春期的烦恼,也从没跟她探讨过,只一味说不要年纪小小不读书就跟男人跑了。
温璃每次看见来接住校生回家的父母,他们在校外等待时焦急地张望,每看一次,她眼里都是羡慕的光,她也好想好想成为其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