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温泉
膝舞?
李婧冉眼皮一跳,是她想的那个吗?
那个传说中在昏暗酒吧迪斯科光球的暧昧灯光下,坐在主顾腿上,边用眼神勾.引边脱的......膝舞?
李婧冉看着面前的许钰林,只见他唇边仍带着清浅的笑意,就仿佛他说的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是和“您吃了吗”一样的普通问候。
他依旧在安静地等她的答复,只是落在她膝上的指尖却若有似无地微微动了下。
李婧冉感受着隔着衣裙的轻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湖静水,被拂过的春风吹得碧波荡漾。
许是屋里的烛光过于缱绻,暖黄的绰绰光影仿佛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温热,甚至连地龙都用不着了。
许钰林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复,温声又唤了句:“妻主?”
明沉曦唤妻主时,语气虽顺从但依旧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骄纵,就像是一个刚成婚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而许钰林本就气质温润,如此唤她时更是温柔小意,像是被调教得极好的菟丝花,足够柔软却也带韧。
轻曳的火光中,李婧冉坐在桌边,而许钰林在她面前矮下身,她看向他时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视线。
能恰到好处地看到他的貌美和温顺,就好似能完全掌控他一般。
许钰林微松的衣领影绰露出的莹润肌肤依旧如美玉一般恍眼,脖颈线条冷白修长,并未完全展露在她眼底,而是用一种半掩的姿态引诱她目光的深入。
三千青丝及腰,如墨般柔顺地垂落,有几缕散落在他的脸庞,愈发衬得他肤白胜雪,眉眼如画。
李婧冉喉咙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心跳克制不住地骤快,好半晌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应他:“不用了吧,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许钰林听到“吧”时轻轻挑了下眉梢,温顺地朝她弯唇笑了下,并未言语。
他撚着语调轻声对她道:“您方才说会把我留下,难道都只是一时兴言吗?”
“自然不是......”李婧冉下意识接道。
她瞧见许钰林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一副貌美温柔又好欺的模样:“可您连膝舞都不愿看了。您既对我没了兴致,那我继续留下也只是给您添的负担。”
李婧冉细细咀嚼了下这句话,总觉得茶香扑鼻,但偏生这茶香还格外沁人心脾,令人即使发现了他的小心思还是会佯装不知地照单全收。
她静默片刻,问道:“只是单纯的膝舞?”
他微笑颔首:“自然。”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警惕地追问道:“不做其他的?”
他温柔回应:“不会。”
她最后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直白地问道:“你确定不会对我上下其手?”
许钰林安静了足足有几秒,险些连菌子中毒的神色都忘了装,须臾才无奈地揉了下眉骨:“妻主,这应当是我要担心的吧。”
庭院之外,晚来风急,席卷过印着一串脚印的积雪。
裴宁辞手里捏着个包裹,里头装的是一些盘缠和先前就准备好的路引通碟。
一墙之隔,明沉曦的人已经在外头等候许久,凑近墙壁压低声音道:“裴公子,您到了吗?”
裴宁辞略了眼四周,弯腰捡了颗石子,在砖墙上轻敲了一下,示意自己已经到了。
接应者继而又道:“计划有变,不知为何我们的毒包被人换成了菌子,长公主府的府兵们没被放倒。”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造成长公主府大乱,随后趁乱从正门出逃。
如此一来,实操起来简单,而且李婧他们大概率得忙着料理府内的大小事务,基本上想起裴宁辞时都是次日一早的事情了,。
等到了那时,他们早就远走高飞,就像是一滴水流进了汪洋,谁也找不到了。
谁知如今一看,长公主府的府兵们有些都还活蹦乱跳的,从正门出逃俨然不可行。
若按原计划继续实施,那难免动作太大,因此必须得临时改变计划。
接应者思索片刻,在外墙问裴宁辞:“裴公子,您能翻墙过来吗?我们偷偷地逃。”
裴宁辞金眸中浮出淡淡嘲意,并未回应。
接应者似是也觉得自己的问题过于强人所难,人家一个大祭司,怎么可能会翻墙?
“公子,你退后三步,我翻进来带您出去。”
裴宁辞观望了下,他如今正在长公主府的北墙,长公主府大部分的公子都被安置在南墙,因此这边基本不住人,平日里除了打扫的奴仆也鲜有人烟。
如今入了深夜,四下也并无旁人,裴宁辞确认完后才退后了几步,将手中的石子掷向墙壁。
不轻不重的声响划破了黑夜的寂寥,石子击墙的下一瞬,墙外的接应者便足尖轻点,翻墙入了长公主府的别院。
接应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仿佛能融入这漆黑的夜色。
他从腰间拎出玉佩朝裴宁辞示意了下,玉佩上的雕纹精致,刻的是繁复工整的“曦”字。
正是明沉曦的贴身玉佩。
接应者跟裴宁辞验明身份后,原本准备像扛大米一样扛着他翻墙,结果撞上裴宁辞冷冷淡淡的目光后,一时又犯了难。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转角处却传来了些许光亮,严肃的斥问声传来:“谁在那里?!”
身为一个大学时和云南室友共处两年的人,李婧冉最常听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菌子不可能有毒!眼前发黑一定是我煮的方法不对!”。
她深受荼毒,险些信了这句话,直至此刻瞧见了许钰林的这副模样。
别人吃菌子是发疯,怎么唯独他是发......春呢?
许钰林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若是生了气也只是微笑不语,此刻的他却显得格外主动,就像是将平日掩藏极好的情绪尽数展露在了李婧冉面前。
他轻缓地起身,身段微微一扭,转身时月牙白的衣角微荡,银线绣着的水波纹在烛光下荡漾着内敛的光。
冷白的指尖勾过桌案上的细巧酒壶,许钰林的动作并非是李婧冉想象的那般柔美,而是极有韧性的感觉,一颦一笑都是异常优雅的。
就像是冷风吹不弯的松竹,身姿分外挺直。
许钰林的气质是温润的,但如今翻袖、旋转间却添了几分和裴宁辞有些相似的孤傲,颇有种孤芳不自赏的舞者清寒。
总之与李婧冉想的那种舞十分不一样。
只是许钰林的动作间分明没有刻意引诱,李婧冉却只觉心中微微一动。
人似乎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就没那么惊艳珍贵。
许钰林本就生得貌美,先前总是一副任由采撷的温顺模样,虽令人身心舒畅有余,却很难有那种让人想方设法地要谋得他的内心悸动。
如今神色间敛了几分,反倒是多了些疏离的傲骨,挑.逗着观者的劣根性。
想主动靠近他,想一亲芳泽,想看这位自矜的舞者心甘情愿地谦恭拜倒当裙下臣。
换言之,让他臣服。
许钰林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沙漏,已经到了他和裴宁辞先前商议好的时辰,裴宁辞应当已经顺利出了府。
他见状便收了尾,微一侧身往李婧冉怀中倚,并未触碰到她,但自远处看来就好似眉眼清落的公子主动投怀送抱,侧坐在容貌艳丽的女子膝上一般,
许钰林靠近的那一刹,李婧冉鼻尖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清浅淡香,是偏冷调的清冽感。
浣纱白的袖子轻抚过她的衣裙,他一只手若有似无地轻触了下她细碎的流苏耳坠,在李婧冉侧眸时朝她微微笑了下。
许钰林另一只手中还松松捏着酒壶,为她斟酒时眸光也并未转向桌子,只依旧垂着眸与她从容不迫地对视着。
他手腕微擡,宽袖滑落露出冷白的腕骨,将酒壶倾斜些许。
浓红的酒液自银壶口如瀑般流淌,缓慢地斟满了斜口酒斛。
雪白亵衣与层层叠叠的浅紫宫裙,他轻描淡写的静态神情和缓慢流淌的动态,均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李婧冉不敢多看,目光避了些许落在桌上的酒盏。
杯中已经斟了九分满,她低声提醒他:“酒满了。”
许钰林漫不经心地回眸扫了眼,却丝毫没有放下酒壶的意思,潋滟的酒液依旧自曲线优美如天鹅颈的细细壶口淌着。
酒液不断流淌、蓄得更深,银白酒盏含不住的液体仿若在下一刻就要漫出。
液体满得在略出酒盏的平面凝成了微浅的弧度,就在几欲溢出之前,许钰林手腕转了下,原本倾斜的酒壶再次与桌面垂直。
冷白的指尖捏着大肚酒盏的细颈,许钰林稳稳地端起酒盏。
李婧冉眼睁睁看着灌到极致的酒盏水面轻晃着,心里都禁不住地紧张了几分。
就像是站在吊桥时的下意识生.理反应。
他将酒盏送至她的唇边,银沿在触至她的唇珠前停下,嗓音依旧是清润的温和:“妻主,请。”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但并未太久便被门外的喧嚣打断。
隐隐约约的动静传来,依稀有“逃走”“抓住他”等字眼。
李婧冉轻轻眨了下眼,擡眸瞧了眼许钰林,他唇边弯起的弧度却分毫未变,仿若未闻般一点破绽都没有。
她探究的目光在他脸庞萦绕片刻,随后凑上前些许,想先就着许钰林的手把这过于满涨的酒液吮去几分。
然而李婧冉都还没品到酒液的滋味,许钰林的手便好似因举着酒盏太久而承受不住地轻颤了下。
酒盏原本就倒得过于满,任何细小的动静都足以让里头的酒液敏感地溢出。
他动作间微颤的幅度不明显,但酒液却顺着酒盏的银口洒出。
两人身子本就挨得极近,酒盏横在二人之间,液体撒出时自是流了两人满身。
李婧冉洒到的酒液倒是只有零星一点,倒是只有裙子上沾了一抹红,但她的裙子本就是紫色,酒液染上去后倒是如同紫罗兰花丛中藏着的一枝梅花,别有一番雅致。
许钰林则比她狼狈得多,他方才手腕微微内扣,如今大半的酒液自然都湿漉漉地染上了他这身雪白的亵衣。
许钰林微仰了下脸,优美修长的颈子便一览无余。
微稠的红艳酒液滑过了他的喉结,深凹的锁骨处蓄了些酒液,剩下的尽数在他如宣纸般洁净的亵衣留下了深红的蜿蜒痕迹。
他神色间带着些许歉疚,微润的眸凝着她,边沾去她衣裙上的酒渍,边轻声讨饶:“妻主恕罪。都怪我,没想到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
看来他幻想出来的人设还是个笨蛋美人。
屋外的嘈杂声越来越乱,李婧冉却被许钰林的言行举止困在这方寸之间,全然没心思去在意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感受着许钰林假借清理之名越来越靠近她,他身上的那股幽香将她完全笼罩,把所有的新鲜空气都排挤在外,让她只能闻到他的气息。
屋外吵嚷繁乱,屋内静谧无声,唯有衣料的摩挲声和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李婧冉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躲避,侧过头想躲避,谁料许钰林却也恰好偏了下身子。
她的唇不偏不倚地蹭过了他裸.露的锁骨。
李婧冉感觉唇上有些湿润,后仰些许,目光滑落至他的锁骨处,发觉冷白的肌肤之上还沾着酒红的液体。
她无意识地抿了下唇,尝到了自他身上沾到的酒液。
甜的。
是色泽和红酒很接近的蔓越莓汁。
李婧冉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在裙摆处撚出了个褶皱,微微挑起眼,看向许钰林。
他似是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此时已经从她膝上下来,温顺地立于一旁,目光歉疚:“妻主,是我方才不小心......”
“你入府之前家住何方?”她出声打断了他。
许钰林微怔,虽不知她为何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但还是谨遵自己如今的这小可怜人设,柔声应道:“我从小就被卖给人牙子了,颠沛流离许久,幸得妻主垂怜才有了安身之所......时间过去太久,我已然不记得昔日家住何方。”
他朝她温柔小意地笑了下:“往后妻主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李婧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继而又问道:“你家中有几口人?”
许钰林斟酌片刻:“爹爹应当还健在,在我离家之时家中仅我一个。”
李婧冉没应:“你叫什么?”
许钰林在烛光中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还求妻主赐名。”
李婧冉闻言便笑。
不记得家住何方,不记得家中几口,不记得姓甚名谁。
倒是记得她酒量极浅。
许钰林吃的这“毒菌子”,倒当真有趣得很。
李婧冉并未立刻揭穿许钰林,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观赏着他的演技,放柔了嗓音询问他:“你弄脏了我的衣衫,如今要怎么办呢?”
她倒是想知道,许钰林今日演了这么一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许钰林俨然不知李婧冉已经发现了破绽,只是恭顺有加地对她淡笑着道:“我侍奉您沐浴更衣,可好?”
接应人觉得他们的运气当真是烂透了。
先是下的毒不知被哪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儿换成了菌子,再是居然突然有人经过北墙,简直是各种烂透了的事都凑在了一起。
不过好事是长公主府似乎防备不算严密,最起码动静拿起来时大部分的府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以一当八好不容易才带着裴宁辞闯出了府。
接应者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合适部合适的了,拽着裴宁辞就是一路狂奔,连头都不敢回。
直到身后的吆喝与跫音渐消,接应者这才缓慢地停下了脚步,粗重地喘息着,指着前面道:“裴......裴公子,到了前面你从右边的小路走,沿着小路向南......”
说罢,他却慢慢止了话音。
接应者看着裴宁辞,只觉得仿佛他一出长公主府,整个人的妻气质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格外冷淡的目光和淡漠的神态令人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丝毫没有在长公主府时的清凄模样。
裴宁辞左脸的伤疤从眼尾划到唇边,像是完美雕塑上唯一的瑕疵,却反而为他在原本清冷高洁的容貌里添了几分魅意。
他下颌微收,顺着接应者的目光看向右边的小路,就像是个等候着猎物入陷阱的猎人。
他向来是极擅布局后等待的,祭祀大典顶着朝堂大臣们的几百双眼睛都可以平淡无波地等到日食的那一刻,现如今自然也同以前那般毫不逊色。
接应者满脸犹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路:“这条路是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刚落,一队身着暗色短衫、腰扎红绳的习武之人自小路尽头朝他们缓步走来。
赫然便是长公主府的府兵!
接应者心中大骇,这才明白为何在长公主府的动静闹得那么大,方才都没有人来堵他们。
原来并非是长公主府部署不到位,而是他们早就埋伏在撤退的路上来了招守株待兔。
接应者神色一震,看着裴宁辞丝毫不惊讶的模样,猝然上前一步便攥住了他的衣领,压低嗓音呵道:“你是否早就料到有埋伏?!”
裴宁辞没答话,金眸含诮地扫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无须多言,接应者已经从裴宁辞的目光里瞧见了答案。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裴宁辞:“我们是盟友,你明明只能依靠我们,为何明早知有阴谋却不告知.......”
“啪嗒”一声,一个油纸包掉落在地,里头的东西散开了些许。
接应者捏着裴宁辞的衣领低头望去,只见油纸包里正是残余的菌子。
他顿时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为何长公主府里本该被毒死的人后来只是中了菌子之毒?
为何裴宁辞知情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