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药效
李元牧的黑眸如晶石,深不见底,就这么静静凝着她。
殿内宛如被人往前猛推了一把,伴着踉跄低头时,才发现自己踩在万米高空之上悬的着细铁丝。
细如毛发的铁丝随着压迫感的重量而嘎吱晃动着,不知何时就会断裂。
两人挨得很近,仿佛连殿内袅袅的熏香都没法从他们之中穿过,他们正共享着彼此的心跳。
咚、咚、咚。
黑檀木案很硬,就在李婧冉觉得她的腰都要被木案边缘硌得乌青之时,她却瞧见李元牧的唇角克制不住地颤着,微微上翘。
他忍得很辛苦,但忍了没几秒还是偏过脸去,以拳抵唇,身子却略有些发抖。
李元牧的这幅神态让李婧冉微怔了下,她细细用目光探索着他的神情,这才发现李元牧居然是在笑。
先前还只是闷闷的笑声,谁知他却好似被人戳中了笑xue似的,完全停不下来。
“李元牧你吓我!”李婧冉登时反应了过来,心中紧绷的弦骤松,瞪着眼狠狠捶他。
李元牧没躲,边笑边往她的怀里钻,弯下腰脸颊在她的颈窝亲昵蹭了下,声线清朗地假意抱怨道:“好疼啊,李婧冉。”
他只是和她撒个娇,李婧冉闻言却当了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他衣衫下未愈微肿的刺青,顿时便不敢碰了。
结果反而被李元牧得寸进尺地抱得更紧。
他搂着她的腰,在她耳畔笑道:“你是希望我这幅反应吗?”
李婧冉轻哼了声没搭理他,李元牧兀自继续编造道:“一国之君心悦一名女子,痴心一片待她若神明,谁料有朝一日却发现心上人竟是敌国的奸细,妄图偷国之根本。”
“帝王肝肠寸断,转悲为怒,有心想将她处之而后快却终究难舍弃心中的情,只能将心上人囚在金笼,日日赏玩夜夜笙歌,迫得她如那枝上娇雀般莺啼不断......”
“李婧冉啊,”李元牧微微直起腰,意味深长地瞧着她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我不是我没有!”
她算是发现了,李元牧并非是不会讲诨话,只是他将其包装得过于文艺,他只是说不出口那些过于直白的话罢了。
李婧冉又羞又恼,但又不敢再碰他,毕竟李元牧如今就是个金贵的瓷娃娃,她生怕她一碰她就碎了。
如今发现李元牧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意思,李婧冉的胆子也肥了,睨他一眼道:“亲爱的昏君,您也不赖嘛,发现我身份不纯后也完全不在意。”
李元牧“唔”了声,思索片刻朝她眨了眨眼,杏眸无辜得紧:“朕还叫昏君?朕为了这家国天下,可是以身伺虎啊。”
他语气诚恳,用词婉转,就差跟她说:朕可是都用美男计迷惑敌国奸细了,连身子都给了她,他为大晟牺牲良多。
原本是缱绻又暧昧的调.情之语,谁知李婧冉的重点是......
“你才是虎!!!”
两人嬉笑胡闹了一阵子之后,才定下神来坐在桌边,细细敲定具体的事情。
李婧冉微微蹙了下眉,手肘戳了戳李元牧:“讲真的,你发现我身份不纯后当真没有任何想法?”
“想法?”李元牧索吻未遂,蔫哒哒地坐在桌边,托着腮偏头瞧她,慢吞吞道:“有啊。”
“说来听听?”
李元牧冷笑两声:“若是早知明沉曦这么麻烦,当初朕就该在那棋局之谜的答案上添个几笔,再让裴宁辞去寄。”
李婧冉一时间没跟上他跳脱的思维:“添?添什么?”
李元牧自唇齿间吐出两个字:“王八。”
李婧冉沉默足足两秒,心中感慨:好一个人格侮辱。
她在他浑身上下找了半晌,最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刺青处,戳了下他的侧腰:“正经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元牧正色答道:“觉得你心悦我到了骨子里,都不惜为了我背叛明沉曦。”
他凑近她,杏眸弯弯:“李婧冉,我是不是比明沉曦长得更好看?”
殿内的沉香缓缓燃着,白雾自两人桌前的鎏金炉中袅袅升腾,李元牧本就纯艳的脸庞在雾气中更显动人。
他纤长的乌睫微敛,近距离凝着她时,那双润黑的眼眸就仿佛是能印人一眼沦陷的潭水。
雪白又剔透到毫无瑕疵的脸庞,唇色却殷红湿润。
纯洁如天使,欲色若血族亲王。
李婧冉措不及防被他恍了下神,脑中慢了半拍才开始分析他的话,随即语塞。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随口问了句:“我怎么就背叛他了?”
李元牧不依不饶:“我是不是比他好看?”
李婧冉轻吸一口气,好脾气地微笑,对他道:“好看好看你最好看,小木鱼天下无双,开心了吗?”
“敷衍。”李元牧嫌弃着,唇角微微一翘,这才回答她的问题:“你先前不是让传旨的人给我带口信了吗?让我仔细提防明沉曦。”
他指的是李婧冉先前那句暗号一般的“二哥留下的木鱼......本宫也找不到,让他着人再打一个吧”。
“至于你今日瞒着我在殿里找的......”李元牧自袖口摸出一卷牛皮纸,往她面前一递:“是这个吧?”
李婧冉瞧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拆开一瞧。
还真是大晟军防图。
她分外惊讶,擡眸与他对视:“你早就仿造好了?”
李元牧懒洋洋地往她肩头一靠:“这是真的。”
“啊?”李婧冉侧头瞧着仿若没骨头一般的李元牧,眸光惊惶:“你别吓我,你不会真想让我把军防图拿给明沉曦吧?”
“若你给了假的,你觉得明沉曦还会放过你吗?”李元牧不答反问,眸光不躲不闪地迎着她的注视,语气淡淡地说道。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的眼神,发觉他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在那一瞬几欲失语,哑然半晌才眼巴巴道:“你清醒点。”
李元牧盯着她半晌,就在李婧冉浑身不自在地准备拎着他的耳朵提醒他一国之君该做的事时,李元牧的眸光中却浮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搂着她的腰笑道:“你才上了我的当,怎么还这么好骗啊?”
“放心,这份军防图的确不假。”李元牧侧了下眸,透过她发丝间的缝隙去窥窗棂上雕刻的金龙,“但大晟的军防图就像是碎尸一般,被分割成了好几片呢,光是拿到这一片对明沉曦而言毫无用处。”
李婧冉听他这么一说,悬着的心脏彻底放了下来,随后才嫌弃地皱眉瞧了眼录李元牧:“你的比喻句好恶心啊。”
李元牧的神色不甚明显地微顿,从她身上直起腰,不动声色地甩锅:“是啊,严爱卿先前在奏折里这么写的时候,朕也觉得很恶心。”
说罢,李元牧还朝她翘唇笑了下,神色分外无辜。
在她面前果然还是不能太松懈,一不小心就忘了伪装。
如李元牧所说,大晟的军防图的确分了好几部分。
长公主后院,一个洒扫仆人神色鬼鬼祟祟地走到钰院外,警惕地在四周看了一圈后,这才扔了扫帚身轻如燕地翻墙入内。
石头轻击窗棂,发出“砰”的沉声。
屋内临窗而坐的人已经等候良久,听到动静后微微挑开窗,短竹竿撑出一片空隙,刚好能窥见屋内人线条完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洒扫仆人站在窗外,压低声音道:“二殿下派我来取东西,不知公子是否已经拿到了?”
屋内的人微微动了下,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脸侧为他添了几分残缺美的伤疤。
他并未言语,修长的指尖搭在牛皮纸上,轻点了两下。
洒扫仆人探身去拿,他握着军防图的手却往内一收。
洒扫仆人愣了下,随后才开口说道:“您放心,您在棋局答案上写的条件,二殿下均已应允。”
“事成之后,大晟这块肥肉自是薄不了您背后的乌呈的。”
说罢,洒扫仆人仔细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却只见他露出的下半张脸神色依旧平淡,看不出情绪。
洒扫仆人试探般伸手去拿,这次那人却没再抗拒,只是松了指尖的力道任由他将牛皮纸拿走。
二殿下接头的人走后,裴宁辞在窗边静了半晌,垂着眼睑伸手去放下竹撑。
谁料刚触到窗户竹撑之时,他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温润又微哑的嗓音:“裴宁辞,他是谁?”
裴宁辞面色冷淡地侧脸望去,只见许钰林自不远处的庭院走来,应当是瞧见了他方才和那“洒扫仆人”之间的交流。
许钰林向来是很温和的长相,如今看向他的眸子里却带了几分猜忌,与淡淡的疏离。
四目相对,气氛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凝固,他们谁都没有先动,目光相胶的一瞬像是无声的交锋。
最终还是裴宁辞率先妥协,伸手拿过宣纸,而许钰林见状则转身进了屋。
裴宁辞坐于桌案前,许钰林站在他对面,目光落在裴宁辞提笔时微卷的衣袖。
他挽袖蘸墨之时,手腕内侧的划痕和伤口旁的指痕在许钰林眼底暴露无遗,光是这痕迹便能令人联想到一些旖旎风光。
许钰林眸光轻轻避了下,目光落在宣纸上,等着裴宁辞的答案。
他轻声说道:“他不是普通的洒扫仆人。”
许钰林掌管长公主府也算是有段时间了,他虽称不上过目不忘,但在这种内院之事上终归是费了不少心思,心中对大抵的人员还是有数的。
方才那位洒扫奴仆一看就是个生面孔,况且他行走之时下盘极稳,普通奴仆是不可能有机会去习武的。
更何况......裴宁辞最近实在表现得过于安分,看似好像真的心甘情愿被囚在后院似的。
许钰林自认对裴宁辞还算是了解,他印象中的裴宁辞可不是这般模样。
裴宁辞听到他的话,落笔的动作没停,只缓慢地在宣纸上书写着什么。
在此过程中,裴宁辞心中同样思绪万千。
许钰林了解裴宁辞,裴宁辞自然也明白许钰林心中所想。
裴宁辞在不久之前就算到自己命中有一难,但只要熬过去了,等待他的就是一飞冲天。
他当时还有些疑惑卦象上的“否极泰来”指的是什么,直到乌呈的那群人再次寻上了他,并声称他的生父大可汗病重,想召他回乌呈继承皇位。
当然,亲情并没有那么可贵,最起码不会贵重到让一个掌权者如此放心地将自己的国家交给多年未见的人,即使那个人是他的亲生血脉。
大可汗的要求很简单:裴宁辞既想要乌呈,就得放弃大晟。
换言之,帮乌呈攻下大晟那块肥肉。
恰逢楼兰听闻乌呈有意和亲之事,明沉曦为了巩固骄奢人设借题发挥,半推半就地在楼兰女皇的安排下演出了“棋局之迷”。
李婧冉从千机楼拿到答案卷轴后给了李元牧,而李元牧平日里公务繁忙自是没空处理这等繁琐的小事,安排人将答案送去楼兰的任务最终兜兜转转落在了裴宁辞手中。
裴宁辞利用这个机会,在卷轴上和明沉曦里应外合,成了明沉曦在大晟的另一个暗探。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沉曦乃楼兰人,裴宁辞是乌呈太子,两人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搞垮大晟。
因此两人合计一番,便生出了这么个互惠互利的好方法。
裴宁辞早在跌落神坛的一系列事情发生前,就将大晟军防图拿到了手,只是裴宁辞先前从未管过这一块,因此自然不像李元牧和严庚书那般知晓军防图竟分成了两个碎片。
他虽不知是谁谋划的这一切,但裴宁辞也并不在意,左右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早在李婧冉寻来神庙之前,裴宁辞就已经提前服下了假死药。
和他先前在军营中给“阿冉”的不同,裴宁辞的假死药见效更慢,并且过程更自然,初期的迹象是丧失听觉和声音,后期则会慢慢地孱弱下去,直至没了气息。
裴宁辞之所以愿意用割腕来取信于他人,是因为他知晓自己从今往后就是乌呈太子,他不会再做回大晟的祭司,这琴艺自然也没用了,就算手腕伤了也并无大碍。
现如今,被许钰林撞破倒是裴宁辞意料之外的事情,但他想也许这会是个好机会。
许钰林也许能帮助他将出逃计划铺垫得更加完美。
裴宁辞如是想着,终于在纸上写完了话。
「他会助我逃出长公主府。」
真假掺半的话,将洒扫仆人是楼兰人的身份隐藏得恰到好处。
许钰林原本就并未怀疑到那么深,裴宁辞的答案倒是和他料想得大差不差,只是他没想到裴宁辞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告诉他了。
他极轻地蹙了下眉,看向裴宁辞道:“长公主府如今是你最好的选择。若是没了她的庇护,你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怎样呢?”
裴宁辞的神色很淡:「能活着。」
「在她身边茍延残喘的日子,我当真受不住了。」裴宁辞落笔的速度越来越慢,就仿佛每一个字都深得入木三分,耗尽了一切的精力才能书写出来。
裴宁辞在对许钰林服软,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傲骨,分外卑微地对他道:「若是继续被囚在长公主府,我宁愿死。」
「阿钰,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平日没丧失说话的权利之时,裴宁辞向来都是寡言少语的,清冷又孤傲。
如今分明写字更费劲,他却写了一句又一句,将自己掰碎了揉烂了放在许钰林面前。
向他传递着自己的绝望。
许钰林的眸光里盛着晃动的星河,盯着白纸黑字好半晌都并且言语。
裴宁辞淡漠的目光在许钰林身上停留一瞬,再次提笔写道:「你喜欢她,就应当知晓若是我继续留在府内,于我、于你、于她都并非幸事。」
这十几个时辰的阶下囚生活倒是让裴宁辞学会了婉转。
他在婉转地告诉许钰林一个事实:只要他裴宁辞在府中一日,李婧冉就一日都不会看见他。
人总是有私心的,裴宁辞不过是抓住了许钰林唯一的愿望,为他的条件添砖加瓦。
许钰林沉默良久,才开口回应裴宁辞道:“你想要我如何做?”
裴宁辞唇边浮现出一抹清淡的笑,简单地写了五个字:「今晚拖住她。」
许钰林扫了一眼,不置可否。
“裴宁辞,我可以帮你最后一次。”许钰林望着裴宁辞的眸光很平和,“但并不是因为你口中的理由。”
裴宁辞冷淡地擡眼,和许钰林对视的那一刹,他似是听到了许钰林的无声喟叹。
裴宁辞自是可以尝试一千次,一万次,试图逃出这个囚笼,可他是否太低估李婧冉了呢?
就算他今夜拖住了李婧冉,长公主府的府兵也同样不是摆设。
裴宁辞逃不出去的。
许钰林略过了许多细节,只是云淡风轻地对裴宁辞说:“认命吧。”
李婧冉是不会输的。
寝殿之内,李婧冉和李元牧之间商量了个大概后,李元牧便又暗戳戳地拐了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