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妃祭(三)
“私奔???”莲空瞪大眼,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嘘。”柳月容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压低声音,然后解释道,“大巫算出的结果是我,若我违逆不从,他们押也会将我押上那辆香车。”
“我不想当天妃。”
她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唇边浮出一个苦笑,又轻声说:“可我也不想让爹为难。”
如果村中族长来要人,柳老大是放还是不放,给还是不给呢?
柳月容冲莲空笑了下,那笑有些勉强,苍白可却还是很美丽,她说:“我要走了。”
莲空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愣了愣道:“那姐姐你还会再回来吗?”
柳月容脚步一顿。
“不知道。”她低声道,声音低低的,又有些怅然,“恐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吧?”
她若是真能走脱,这村中的人也不会忘记这件事,会长长久久地一直记着她,她即便想回来,可这里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呢?
“那柳叔呢?”莲空问。
“可总还有再相见的机会,”柳月容往院外走,“我若是上了天作了天妃,那才是真的再无相见之日了。”
人间有句诗叫做,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即使作了天妃,登仙脱俗,寿比日月,就真的快活么?
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每个人想要的东西真的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自在也是不一样的。
程颂骑着驴等在柳家的院墙外,夜风拂过,攀在外墙上的花枝藤蔓晃出层叠细碎花影。柳月容看见他的那一刻,眼圈又红了。
重重黑暗之中,温柔少年和美丽少女趁夜私奔,这是一场慌乱盛大的出逃,带着孤注一掷、背弃一切的勇气。她心目中的英雄没有骑着白马而来,这荒芜贫瘠的乡野之地,他只骑了一头驴,可仍是那样高大可靠,只是看着那道身影,便充满安全感。
“走了。”柳月容最后对莲空道,“若是我爹问起,请代我转告我爹,就说……女儿不孝。”
莲空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看着那一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夜之中,明明是融化进了黑暗,却又好像乍然撞破了天光,带着些希望的意味。
莲空心中仍在想那个问题,这就是情爱吗?
这就是人间的情爱吗?值得不计后果,值得这样豁出去,不顾一切地追求?
他没有想明白,踩着一地破碎月色慢吞吞地往里走。他脑子里思索着问题,就没注意到别的,忽然,对面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
莲空猛地擡头,看见青衣道士站在那里,沉沉的夜色之中,月亮隐在云层之后,月光黯淡稀微,那人立在那里,一身如水般的青色道衫,越发衬得人如青玉,月光一泓似乎全部倾泻在了他身上,他整个人都莹润地泛着光似的。
通身的气质,不似人间人。
莲空看着他的模样微微怔忪,莫名没能接得上话。
直到对方的目光往旁边偏移了下,莲空才猛然回神。意识到他看向的方向是柳月容的房间,莲空不着痕迹地挪了下,伸手掩上了那房门。
要是被他看见里面人跑了,那不就糟了?
虽然这位道长气质冷淡温和,这几日也一直待在柳家,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做,就连天妃祭的排演都不参与,并未跟那帮人一样横眉冷对,摆出一副一定要威逼柳月容上那辆香车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每天都很是清闲,到这村子里简直像是来散心游玩的一样。
但在莲空心中,他到底还是跟静虚观弟子们一起来的修士,他们是来主持天妃祭的,自然是要维护这秩序。
他支吾了下,为了遮掩没话找话道:“呃……道长,今夜月色这么好,你也出来看月亮啊?”
清夜悬注视着他傻里傻气的模样,没有出声。
他擡头看了眼,月亮彻底藏进了云层之后,院子里的光线更暗了,人的面色也沉在阴影里晦暗不清。
莲空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他顿了顿,见对方这个时辰从房间里出来了,猜测着又问:“那您是晚饭没吃饱,出来找吃的吗?”
清夜悬:“……”
片刻之后,莲空从厨房里拿了一盘糕饼搁在院中的那唯一的石桌上。这本来是他特意拿了给柳月容留的,可是现在用不着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望着天空。
虽然没有月亮了,但天上还有星星。
甚是明亮,低垂着,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似的。
青衣道士坐在他身侧,手中拿着一块糕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那样子,不像是自己饥饿才吃,倒像是给你个面子才吃一口似的。
两人没说话,但莲空今晚莫名没什么睡意,他望着天上的星,看着对面的人,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发现柳月容跑了的事情,他安下心来,却又有些恍惚。
也许还是那身青衣的原因,青色的道袍沉在暗淡夜色中,被风微微吹起的时候,那抹水青洌洌如同水波涟漪,缓缓而动,莲空望着内敛又温润、清冷又出尘的青,眸光轻轻闪烁了下。
也许是如今这副场景,这安静相对而坐的场景让他梦回年少之时,错神之间,竟会让他觉得回到了碧幽谷,让他觉得,坐在对面的人是他师父。
不过,也仅仅是一错神而已。
他虽然内心清楚地知道这人不是他师父,却还是忍不住贪看对面的人,看着对方,却又好像透过对方在看着什么别的人。他微微失神,一不小心,有些话就漏了出来。
“道长,你同别人私奔过吗?”
清夜悬顿了下,擡眸看向他。
那道沉静的目光转到自己脸上,莲空自己先不自在了,找补道:“嗯……我就随便问问,闲聊。”
沉默。
正当莲空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没有。”
他愣了下,然后才点了点头:“哦。”
许是触景生思,今夜他心中一直盘桓着关于情爱的问题,不自觉,这问题就问出了口,问完才发现真是十分冒昧,所幸的是对方并没有见怪。
“你呢?”忽然,对方又将问题抛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