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莲空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瞳,里面清清亮亮的,一望便可见底,什么也没有,干净极了,“我也没有啊。”
不然他怎么还会在这里思考这种问题?
“没有?”对方居然追问了一句。
“嗯?”莲空更是没想到对方会追问,还是这样的语气,好像他没有同别人私奔过是什么难以置信的问题,他又是一愣,那双眼睛的边缘本就生得又圆又钝,这么望着人的时候,清澈极了,简直是天底下最无辜的人。
“我没有……吗……”
顺着对方这话再思索了一下,莲空突然发现,自己可能还真有过。
背离师门,跟着师兄离开碧幽谷那回,他心想,好像,也可以算作是“私奔”吗?
可莲空又觉得他那一次,同今夜看到的少年少女的私奔,是很不相同的。
他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可就是很不同的。
“唔……好像吧?那就姑且,算是有过吧。”他最终望着星星,含含糊糊道。
青衣道士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糕饼,望着少年在夜色里白皙的侧脸,不发一言。听见这句话,他的眸光轻轻动了一下,意味难明。
*
隔日。
纸到底是包不住火,而且柳月容与程颂离开之时,也没想着要包住,这事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
原本既定的天妃祭正式祭典的日子是三日之后,按说这三日,天妃娘娘就该被接到专门兴修的庙中去了,焚香沐浴祈福祷告。
可是第二天他们来柳家接人的时候,人没了。
“人呢?!”村中长老们对柳老大怒目而视。
柳老大也是真的不知道。发现柳月容不见了之后,他其实比这些长老们还担心——长老们担心的是祭典能否顺利进行,可他担心的仅仅是女儿的安危。
不过,在得知程颂也不见了之后,柳老大莫名松了一口气。
程家那小子是个靠谱的,他知道,如果女儿是跟他一起走的,其实应该会被照顾得不错。
柳老大其实也并不希望女儿去天上作什么天妃,他不要什么富贵荣华,只希望她平安快乐。他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法子,一种出路。
可是如意村的人是不可能这样放过他们的。在询问了大巫能否更换人选,再次得到了“这是天帝的意思”的答案之后,村长将族中年轻力壮的汉子全召集了过来。
“找!给我找!三天之内,必须见人。”村长沉声吩咐。
“是!”
天妃祭这事并不是小事,这是关系整个村子命脉兴衰的大事情。若是弄不好,触怒上天,别说这点恩典保不住,他们村子尚且好不容易有些气色,没有原来那么蛮荒贫穷了,却完全可能因为弄丢了上天选定的天妃娘娘,而全村覆亡。
因此,寻找程柳二人的事,每个村民都十分关心,每个村民都义不容辞。
有力气的都出去找人了,而没力气的,留在村里便只能动动口舌,一个劲儿地骂柳家父女自私自利,不顾全村人的死活,只顾自己快活。
又说他们不识擡举,好好的天妃不当,非要嫁个乡野村夫,当真是眼皮子浅,脑子有病。
因为这个,连带着柳家药铺的生意都差了起来,村民们都不乐意在他家买药了,哪怕别的铺子价钱更贵,都不愿来柳家。
一夜之间,柳老大成了如意村全村最厌恶的人,丑婆都要退居其次了。
药铺门庭稀落,莲空看着,觉得自己心里也有点空。
他觉得,分明不是他们的错。
柳月容想嫁给程颂,不想上天作天妃,这有错吗?可是莲空又觉得,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这祭典弄不好,危及的是全村人的安危,整个村子的荣辱,那么他们的愤愤,好像也不是毫无道理。
莲空原本的世界并非如此。黑即黑,白即白,正道就是正道,邪恶就是邪恶,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么?
此事两难全。
莲空想不太明白。
丑婆没有离开,她当初受了柳家父女的恩惠,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因此,莲空也留了下来。
他坐在堂前发呆,看见从药铺门口经过的人群都拿白眼瞥着这个方向,更有甚者,随手抄起篮子里的烂菜叶臭鸡蛋冲着这边砸过来。
“不要脸!”
“自私自利!”
“全村的罪人!”
“……”
莲空只依稀捕捉到这些细碎的骂声,他扭过脸,看见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着他飞过来。
一只修长的手不急不慢地从旁伸出,在他额前截住了那只烂菜叶。
“……谢谢。”莲空看着立在自己身侧的青衣道士,莫名干咽了下,低声道。
青衣道士不置可否,随手将那烂菜叶抛了,眉心浅蹙,略带嫌弃似的。
莲空见他这个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了,似乎是要往外走的样子,他问:“道长,你是要去找柳姐姐他们么?”
青衣道士眼皮一掀,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看得莲空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下意识只想别开眼。青衣道士反问:“我为何要去找他们?”
莲空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他听说,村里的那些汉子出去找了两天,未果,村长求了那些静虚观的道士们也去找人了。
这人不也是静虚观的道士么?
不过话说回来,他师兄弟在村子里排演主持天妃祭的典礼,他却每天无事可做,袖手旁观的,每次都不跟他那些师兄弟们同出同进,实在是特立独行得很,从衣着打扮到行事作风都是如此。
莲空抿了下唇,想说“行吧”,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外面的人群中突然远远响起一个声音:“大家不用愁了!找到了!天妃娘娘找到了!”
莲空整个人一震,倏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