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顺滑地改口:“但我猜,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张梅梅追问。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望川哼笑,正想随便瞎扯些什么胡乱应付一下,看到季遇警告的眼神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动了动脑子,略微思考片刻后开了口:
“张赟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给她取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名字,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没能去得了学堂,早早便下嫁给了刘士水。”
“刘士水去得早,全靠她一个人拉扯大了两个儿子,然后又过了几年,刘添娣出生了。”
“刘仁之是个重男轻女的棒槌,但张赟给了这个小孙女毫无保留的爱。”
“随着刘添娣渐渐长大,张赟和刘仁之之间的矛盾逐渐加深。但张赟是向着自己的小孙女的,即使再难,只要刘添娣想读书,便是砸锅卖铁她也咬牙坚持送刘添娣去读书。”
“刘添娣比她的父亲争气,学习也努力,最终成功考上了大学,拿着张赟东拼西凑借来的路费,进了城。”
“一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乡下姑娘第一次来到城里,见到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闹了许多尴尬难堪的笑话,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仿佛跟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但她坚持下来了。”
“没钱,她就一边读书一边打零工;没有路费,她就把想跟张赟说的话写到纸上寄回去。”
“慢慢的,她适应了在城里的生活,虽然日子一如既往的难,但她是自由地快乐着的。”
“然后突然有一天,张赟去世了。那个年代的一切都很慢,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个曾经最爱她的人已经深埋黄土之下。她没钱回家,只能以书信寄托自己的悲痛,写下了一封再也没能寄出去的信。”
“再后来,她毕业了,有了工作,也结了婚,刘添娣变成了李斌。”
“日子终于渐渐好了起来,她也攒了点钱,于是在某一天,她坐上了回乡的飞机,一路辗转回到了刘家村,只为祭拜张赟。”
“只是村里人说,她是个女孩,是没有资格去扫墓的,于是她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不仅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反而被年迈孤独的刘仁之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不放。”
“刘仁之以父亲的名义要求李斌留在村子里为他养老送终,但李斌没有妥协,顶着刘仁之的骂声毅然决然地离开刘家村,回到了城里。”
“最后她成为了一名老师,培育了无数杰出的学子,也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平淡温馨地度过了刘家村之外的七十年。”
“当然,人生总是充满遗憾的。分叉路口上,她没能选成的另外一条路也许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在她的梦里反复重现,但她不会后悔。”
“因为她知道她选择的这条路,也是张赟所期望的。”
张梅梅听得入了神,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真的吗……”
望川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口干舌燥,猛灌了半瓶水下去才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是假的。”
张梅梅:“……”
张梅梅眼角的泪珠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掉还是不该掉。
“我们只知道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中间的过程怎么编都可以。”望川伸出手掌试图遮住刺眼的太阳:“但不论怎么编,有一件事都不会变,那就是——”
望川卖了个关子,看到张梅梅单蠢懵懂又好奇的眼神才接着说了下去:“不论李斌选择去城里还是选择留在刘家村,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而张赟从不希望自己变成李斌的包袱,她也从未奢求李斌的人生只为她而活。”
张梅梅的睫毛微颤,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但她没再说话。
这次望川反而话多了起来:“那么你呢?”
张梅梅茫然:“我?”
“你是想去城里还是待在村里?”
“我……”张梅梅愣住了,似乎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沉默许久后,艰涩地说道:“我不知道。”
“我爸妈需要人照顾的……他们可能没有张赟阿奶那么好,但他们也没有刘仁之那么坏,他们只是……”
“他们不是坏人,”季遇轻声接道:“他们只是没有受过教育,没出过远门,不谙世故,不道德,不文明……”外加愚蠢。「1」
张梅梅的眼眶更红了,低头抿着嘴,声音都听不太真切:“所以我……我也不知道。”
或许比起毫无保留的好,和毫无保留的坏,不好不坏才更折磨人。
裹着爱意的刀子格外伤人,但又因为那些爱意,就连伤口都让人留恋。
只是张梅梅还是没有懂,在这个故事里,不论是张赟或是刘仁之,他们都只是占了或大或小比重的过客,而能影响故事主线的,从来都只能是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