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不好不坏才更折磨
张梅梅是借了村委会的光才勉强能进得来这片墓地,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安静得像只鹌鹑,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紧紧跟在刘瑞旁边,选择了光线最好的中间。
万籁俱寂,一时只余脚步踩过干枝枯叶的轻微响声。
季遇对照着望川发的刘家村族谱的照片一路找,一路放上刘瑞准备的糕点,算是扰了他人清静的弥补。
虽然这里埋葬的都是刘家村的人,但墓碑并不相似——既有精致大气、明显是订做的高档墓碑,也有用石块垒起一圈,简单却规整的石碑。
当然,间歇还能看到杂草丛生,凌乱荒败的无名碑。
季遇拔掉无名碑附近几乎有半人高的杂草,轻轻拂去灰尘,勉强恢复墓碑的整洁,放下糕点看着面前明显已无人祭拜的无名碑,突然晃了神。
时代更叠,人们一代又一代地出生,又一代又一代地死去,被记住的那部份的后人称这个过程为传承,而那些已经被遗忘,消失在时间里的人,只能安静地躺在这里,早已没有了说话的权利。
她也许曾经是谁的女儿,又或许曾经是谁的妻子、是谁的母亲,但如今都没人知道了。
只是刘家村这样荒败的碑太多了,渐渐的,季遇的进度便落了后。
手机振动发出嗡嗡的响声,季遇瞥了一眼屏幕,拔掉最后一根荒草,拎着糕点向中间走去——刘瑞找到张赟的墓碑了。
与那些无名碑相似,张赟的墓碑旁,一丛一丛的枯草几乎覆盖了整个碑面。因为年代久远,字迹也看不大清楚了,隐约只能看到一个氏字,连那个仅剩的,能代表张赟的张字都已经几乎消失不见。
刘瑞压着声音问:“是这个吧?我看了好半天了,这上面写的是刘士水吧?”
刘士水是李斌爷爷的名字,刘家村的墓xue大多是合葬,只能靠男性的姓名辨认。
望川手指轻轻拂过风化的字痕,点点头:“是这个。”
几人一块将这个破败的墓碑简单修整了一番,勉强看着像个能正经祭奠的碑了,便留下望川一人给张赟转达那句跨越了几十年的话。
张梅梅看着墓碑的方向轻声喃喃:“她的孙女也不在了,以后没人知道她叫张赟了。”
族谱上的张氏,墓碑上的母张氏,修订族谱的老爷子口中的那个“她”。
在刘家村,她是妻子,是母亲,是别人口中的任何一个人,却唯独不是张赟。
季遇安慰道:“我们都知道她叫张赟,我们可以重新替她立一个碑。”
张梅梅的眼睛亮亮的:“可以吗?”
季遇看向刘瑞,后者没太听懂他们在纠结什么,没多犹豫便应了下来:“可以啊,反正往上数都是一家的,这事儿我来办。”
“太好了!”张梅梅开心极了,但很快又踌躇起来:“但只有她写了名字是不是显得有点奇怪?村里会不会有人说闲话啊……”
“不奇怪,”季遇认真地说:“她也许是第一个,但不会是唯一一个。”
张梅梅表情懵懵懂懂,被呼啸的北风迷了眼睛,眨出了一圈泛红的眼眶。
寒冬时节山火凶猛,望川读完了那封信也没敢用火烧掉,只是找了块石头压在贡品的位置上,连着糕点一块摆得整整齐齐。
太阳驱散了雾气,缕缕微光透过树杈直直照射在碑面,将那个模糊的张字套上了一个毛茸茸的光圈。
回程路上,张梅梅纠结的小眼神时不时地往望川身上瞟,嘴巴张了又闭,欲言又止。
望川的直觉像是失灵了,丝毫感受不到张梅梅炙热的视线,老神在在地在前面走着。
季遇实在看不下去用力干咳两声,想要强行唤醒这个装睡的人。
望川意味深长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咳得越来越厉害的季遇,对上他活像抽了筋的眼睛,终于大发善心地回头搭理了张梅梅:“赶紧问吧,瞧把给他累的。”
“啥?”张梅梅没跟上望川的脑回路,傻乎乎地瞪着双茫然的眼睛。
“没什么,”望川无趣地撇嘴:“你想问什么?”
“哦,我想问……”张梅梅条件反射般接了话,但说到一半又卡住了。
她想问的问题太多了,挑挑拣拣,选出了最想知道的一个:“她会后悔吗?”
“我是说,她会后悔选择背井离乡,留在城市里吗?毕竟她没有来得及见她奶奶最后一面。”
望川嘴比脑子快,随口搪塞:“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
“嗯咳!”季遇低着头疯狂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