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元宵这天,京城又下了一场雪,闻父和贺余生休沐在家,闻清韶也给武馆的女娘们放了假,三人闲了下来,便在院子里支了个炉子,一边赏雪一边闲聊。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闻清韶在说话,闻父和贺余生听得认真,也总是会及时地回应。
“阿爹,我们武馆有个孩子叫小洁,是个非常乖巧认真的孩子。”闻清韶对闻父说,“之前腊八她爹来我武馆闹事,吵着喊着要退钱,还说我招这么多女学生是别有用心。”
他的原话更是不堪入耳,说什么她就是个老鸨,打着武馆的名号开妓院啥的,恶心至极!
“当时没把我气死,我本来想自己动手解决的,结果小洁这孩子竟然说她要亲自动手——”
闻父眉头动了动,惊讶道:“这孩子几岁?”
“再过一个月就十岁了。”
“这么小?”闻父更惊讶了,表情有些感慨,“这个年龄有这种魄力和胆子不容易啊。”
“是啊,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闻清韶说起这个一脸自豪,“在看到她卸掉那个混蛋的胳膊后,我就知道这个小女孩不简单!”
贺余生在一旁笑着接过话茬:“是啊,我后面听那些娘子说,你当时就夸她说可以直接出师了。”
“本来就是!”闻清韶不假思索地说,“比起学武艺,更重要更难的是拥有战胜压迫和恐惧的决心,别小瞧了她这一小小的举动。”
闻父感慨点头:“囡囡说得对,开武馆讲究的不只是练艺,更重要的是练心。”
现在看来。她这个武馆开得很对,给受到压迫的女娘们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翻身的机会,他现在非常庆幸,庆幸她没有被小时候他阻止她的话影响。
“对了,昨天小洁告诉我,她阿娘终于和那个混蛋和离了!”闻清韶的表情看起来既高兴又悲伤,“我也是才知道,那混蛋一直都在虐待她们母女,可我身为她的师父,明明发现了她的异常,却一直都没有仔细询问过……”
“囡囡,这不是你的错……”闻父干巴巴地安慰道,“武馆那么多学生,是人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事情解决了就好,小洁她们现在也算是脱离苦海,日后有需要帮衬的地方我们多照顾一点。”贺余生说完,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头,结果立刻就感受到了旁边闻父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他身体一僵,忽然站起身来:“聊了这么久,你们应该都渴了吧,我去给你们点一碗茶。”
说罢,就匆匆离开。
闻清韶有些没反应过来,转过头和闻父对视:“阿爹,你渴吗?”
闻父假笑:“……渴。”
闻清韶不渴,便继续和他絮絮叨叨地讲些武馆发生的事。
她说这些,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她想证明给他看,女子武馆是值得存在的,有很多人需要这样一个女子武馆,也有很多人会因为这个武馆变得更好。
可其实,这些东西在武馆开张的那一天气,就无需证明了。
没过多久,贺余生就端着一盘子的茶具回来了,白色的狐裘上还沾着一些晶莹的雪花。
闻清韶帮他将狐裘解下,抖落一地雪花,又伸手抚去他鬓边的融化的水珠。
目光相对之时,两人具是一笑,郎才女貌,眉目传情,画面恬静美好。
闻父轻咳一声,神情颇为无奈,他看出来了,这俩人感情确实很好,时不时做出一些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老父亲。
贺余生回过神来,终于记起来了自己忽然去拿茶具的原因。
他坐回原位,一一将托盘上的茶具摆开,然后开始点茶。
闻清韶便撑着头在一旁专注地看着,贺余生点茶的手艺很不错,动作行云流水,先是炙茶、碎茶、碾茶,后是罗茶、温盏、注汤、击拂,最后将点好的茶置于茶托之上,起身弯腰,轻轻推至他们面前。
“清韶、岳父,请用茶。”
闻清韶不是第一次喝他点的茶,但仍旧很是惊艳,比她宫里教她的老师傅点的茶还好喝:“好喝,余生,你真厉害!”
闻父则是个大老粗,搞不来文人墨客那一套,不怎么懂茶,但也能尝出来确实不错。
这小子看着病殃殃的,但还算有点用。
闻清韶看出来了他面无表情下的满意,于是光明正大地偷偷踢了一脚他的鞋子,闻父这才大发慈悲地出了声:“嗯,确实好喝。”
贺余生松了口气:“你们喜欢就好。”
三人便继续围炉聊天,画面异常和谐,气氛也非常悠闲自在。
下午,雪终于停了,府里的屋檐和地面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枝头上的树叶都被压弯了,风一吹,就往
闻清韶忽然就有了想法,把闻父和贺余生拉了出来一起打雪仗。
闻父打量了一下贺余生单薄的身体和跟雪一样白的脸:“就他,他能打雪仗?”
贺余生抿了抿唇,当然不可能露怯:“我能。”
他的身体现在已经好多了,怎么可能打个雪仗都不行。
闻父挑了挑眉,忽然咧嘴一笑:“行啊,那就打吧,到时候可别被打哭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闻清韶瞪了一眼:“阿爹,说好了不许欺负他。”
闻父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冷哼一声:“不欺负就不欺负。”
打雪仗的事情……怎么能说欺负呢。
事实证明,贺余生和这俩在北境待过的父女所对打雪仗理解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差之千里的。
在几次险之又险地与几个能把树砸穿的雪球擦肩而过后,他默默地选择退出战场。
其实因为他在,这对父女的力气已经有所收敛了,那几个威力十足的雪球要么是在砸对方时差点误伤,要么就是闻父故意打歪来吓唬他,真正砸到他身上的雪球其实也就正常的重那么一两分力气,出不了事。
但贺余生很有自知之明,他的存在完完全全影响了两人的发挥。
果然,他一退出,现场的情况立刻就激烈胶着了起来,在这两父女眼里,只要和“仗”沾上点关系,那就要全力以赴,一场小小的雪仗,硬是被两人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最后,这场父女雪仗争霸赛以平局的结果落下了帷幕。
事实上,真正的原因是闻清韶饿了,不然这仗还能继续打它个三天三夜,直到地上的雪都化了。
吃完晚膳后,就到了酉时,京城的街道上才真正热闹了起来,游人齐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
闻清韶和贺余生手牵手出去游街,观赏了许多杂技,什么击丸、蹴踘、踏索、上竿,赵野人倒吃冷淘,张九哥吞铁剑,李外宁药法傀儡,小健儿吐五色水,旋烧泥丸子……等等,简直是精彩万分,引得围观百姓一众叫好。
但最令人震撼的还当属灯山。
所谓灯山,是在高架上用一个个上彩的花灯和彩缎堆叠而成,层层锦绣,金碧辉煌,同时还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犹如山间瀑布飞泻而下。
左右门上,各以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
这其实不是闻清韶第一次欣赏灯山,毕竟灯山每年元宵都有,但这是她第一次和贺余生一起看灯山,心境自然不同。
彩灯一盏盏被被点亮,五颜六色的光交相辉映,落在身侧郎君身上时,显得他身姿倾长,鼻眼也更加深邃,尤其是那浅淡的嘴唇,染上光泽后的模样比任何锦绣彩缎更加惹人注目。
贺余生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只以为她是看累了:“清韶,累了吗,还要去看棘盆看表演吗?”
棘盆,其实就是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那约百余丈的空地,因为会用棘刺围绕起来,所以叫做“棘盆”,而棘盆内会设有一个乐棚,教坊里的乐工和左右军都会在其中表演百戏,达官贵族、官家后妃和京城许多百姓都会去观看。
但闻清韶盯了他几秒后,却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不,我们不去看表演,你陪我去街上买点东西,买完我们就回家。”
贺余生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和疑惑:“买什么?”
闻清韶冲他笑着眨眼,语气神秘而俏皮:“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贺余生忽然有一种熟悉而微妙的预感。
闻清韶可不管他有没有察觉到,反正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她现在不说,只是更喜欢看到他猜来猜去也不敢确定的忐忑紧张的小模样。
该说不说,她某些癖好真是挺恶劣的,尤其是关于他的。
自我调侃间,闻清韶已经拉着贺余生来到了沿着街道逛起了旁边的摊子,但她好似目标很是明确,大多数摊子都只看了一两眼便略了过去。
贺余生就一脸茫然地跟在她身后,忽然,他看见她眼睛一亮,随即松开牵着他的手,大步从拥挤的人群穿过,朝一个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