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三岁那年,他学会了烧火。
四岁过半,又学会了煮粥拌菜。
五岁刚到,大哥二哥就被拉去地里帮忙了,于是,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便也落到了他的肩头。
七岁开始,他每天都被赶去城里乞讨。
九岁……
九岁那年,是他这可笑又可悲的人生最沉重的一个分水岭。
因为,那年之前,无论父母多不喜欢他这个不上不下的孩子,他都好歹还是个健全的人。那年之后……他就成了非男非女非麟儿的太监,一个被父母只以区区二两银子就卖了的、卖掉之后也只顾着数银子,连看都不愿意再回头看他一眼的——
……太监。
呵哈。
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当他九死一生的从蚕室里醒来之后,那个即使家境贫寒、家人凉薄也依旧保有三分童真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王小三,便成了后来先后得到两位君王的赏识与信任的许景行。
之所以改许这个姓,也不过是因为他的父母最讨厌的那家人姓许罢了。
从那之后,他便只有自己,从每天只能做洒扫丹壁的低等太监,慢慢的成为了太极殿掌事公公身边的亲信。
十三岁那年,因为他跟随掌事公公去当时的上将军府上传旨时,因突然内急,趁着掌事公公和上将军寒暄之际偷跑去后院想要如厕,却不想走错路歪打正着的发现了两个藏在偏院中的敕狄人,并偷听到了他们和上将军内外勾结的事情,幸好前两年他跟着一位当初跟随使臣去过敕狄的老太监学过敕狄语,而上将军府上又因为要接旨的原因而全府上下都在前院,是以没人发现他的行踪。之后,他便强行压下了仓皇恐惧的心绪,悄然返回前院不动声色的跟随大公公回宫去了。
次日下午,他便找了个太极殿没人的机会,偷偷溜了进去,将前一日在上将军府上的所见所闻全都如实告知了圣人。
三个多月后,上将军及他的亲信军师因通敌卖国之罪被双双夷了九族,其余相关人等则流放三千里。
行刑第二日,圣人便钦点了他以后近身伺候。
十六岁时,掌事公公因年纪愈大身体状况愈发不好的原因,向圣人提出了告老还乡,圣人念他一生矜矜业业,便赐予黄金百两和京城周边的一座宅子以及百亩良田,允他离宫了。
就此,他便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位十六岁就坐上了掌事公公的太监。十九岁时,更是成为了总管公公。从那之后,除了皇室中人之外,其余不论是多大的官,也都没有人敢再会去欺凌他、不拿他当回事儿了。
二十三岁那年,他又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个分水岭。
那年圣人驾崩,新皇登基,他被新皇派去和安王一起前往苍耳郡赈灾救济。在那里,他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改变了他之后整个人生的那个人——骆铖。
第一次见面时,骆铖就给予了他从未得到过的尊重。
之后,在云吟和褚山认柳静姝义母的那天晚饭后,他更是在自己自卑于如今的身份没有资格与他们做朋友时,毫不犹豫的对他说道:
“为何不可?”
“你不照样还是个顶天立地、比大多数人都强的男人么?”
轰——
那一刻他脑袋轰鸣,外界一切的声音都像是隔绝在了遥远的天际之外,唯余耳边那清雅如泉水般的声音,一遍遍的说着——
你是比大多数人都强的男人……
都强的男人……
男人……
闻名天下的卜世先生,竟然将他放到与自己平等的地位,半丝看轻都没有的告诉他——
他们可以是朋友。
他可以,有朋友。
**
永安三年,北境敕狄和南境百越同时出兵发难边境,骆铖季劭聪他们一干人等都分别前往了战场。
次年年底,他与户部侍郎温槿安分别被派去两地,代表今上和朝廷去前线给将士们送慰问的御冬物资。温槿安被派去了南境,而他,则是于十二月来临之际赶到了北境。
这一去,正是北境最为寒冷的时候,大雪茫茫,因此回程的时间便毫不意外的被延迟了。可谁曾想,这一延迟,便等来了变故……
他还记得那是永安五年的二月初四,他和云吟一大早就前往‘药膳坊’去吃早饭,为了快点到地方俩人便没走正路,而是绕了个捷近直接到了‘药膳坊’的后巷,想着从后门进去。却不想刚绕过巷角就看见有人鬼鬼祟祟的偷偷潜入,待走近后才发现,那人是趁后院人少偷溜进了闻尺素常待的账房想要劫持他。于是他俩二话不说,当即就上去救人,边上前边大喊,很快就听到了前院众人赶来的动静,虽然他俩不会武功,但短时间内还是尽全力的把人拖住了,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飞来了三只箭,分别射向了他们和闻尺素。
当时他离闻尺素的距离很近,便撑着已经中了一箭有点晕眩的身体快速的扑过去挡在了他身前,之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的晕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到这时他才得知,当时射中他们的箭矢上涂有剧毒。骆铖为了给他俩清毒,便将此次绑架刺杀的事情全权交由了褚山去处理,褚山动作也很快,已于头一日找到了那几个一直藏匿在城里的奸细,并于今日正午时分当众斩首示众了。
而也是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阿铖竟然有那样惊天的一个大秘密。
阿铖先是告诉他,其实他和云吟都可以当时刚带回来时就能将毒素全部清干净,但为了让外界的人以后不至于怀疑这是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因此他只是先将他们二人的毒先只止住了一点儿,不会危及生命就行,然后便任由听到消息后在这两天陆陆续续赶来探病的大小官员们都亲眼见到了他们中毒至深的样子,更是在自己就是大夫的前提下,依旧请了当地好几个名望不错的老大夫前来会诊,得出了一致的决定——中毒至深,很难救治。
尤其是他,连中两箭,毒素更重,情况自然也就比云吟更是凶险。
而之所以怕被别人怀疑是他们自导自演,又特意做了之后这些看似好像故意为了让他俩受罪而拖着不给治的事,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
——让他趁此时机假死脱身!
“假死脱身?为何?脱身去哪?”他当时刚醒没多久,半躺在竹床上,很是虚弱的震惊问道。
当然,他心里想问的自然不止这一个问题,譬如这是哪里?为何此时这间竹屋开着窗子吹着微风,而他只身着中衣却未感丝毫寒冷?窗外还能看到粼粼波光的河水以及绿草、庄家、菜地、果树等等,他们不是在北境吗?他不是只昏迷了三天吗?怎么三天时间就能把他从北境给带到江南了呢?
但此时他身体还很虚弱,于是便先将这些问题放置心底,反正阿铖不会害他,之后再问也不迟。
“景行,”骆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轻声问了一句非常重磅的话:
“你想恢复完整之身吗?”
乍听此言后他先是呆愣片刻,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阿铖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天底下有那个太监是不想恢复完整之身的?可问题是他们想就能有吗?就算有,又如何能逃得过皇宫的追查呢?
可紧接着,他脑中倏地闪过一个惊悚却又怎么都忍不下去的念头,惊的他呼吸猛地一滞,瞳仁震颤的本能先看了眼躺在身旁另一张床上的云吟,之后又看了看阿铖身边同样平和担忧的看着他的闻尺素,之后才再次看向骆铖,急促的喘了几息后才慢慢的长长的吐了一口颤抖的气,双眸几乎是瞬间就变得猩红,一错不眨地紧紧盯着对方,只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有如此骇异可怕的念头?可如果不是这样,那、那阿铖又为何先拖着没有彻底的去治好他和云吟,而是在众人面前演了那出,现在又问自己是否想要恢复……
他越想越不敢相信,越不敢相信心中的疑问就愈发滚大,直到他不受控制的猛地一把抓住了对方放在床边的手腕时,才听到骆铖轻声的说出了那对他来说犹如重生般的答案。
“是的,我能帮你恢复完整之身。”他说,“所以,景行,你要不要趁此机会,假死脱身?”
之后,他记得自己耳鸣了极长的一段时间,可能一刻钟,也可能只有几息之间,反正在那一瞬他的感官是昏蒙的。
再之后,骆铖将他身上那个天大的秘密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他,直到最后他说:
“那三颗玉珠我还没有用过,所以,如果你同意借着此次机会假死遁身,那我便可以将你恢复完整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