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病
金秋谷,正值景国雅集,四处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参会的骚人墨客。
谷内设有竹架,架上挂满了书法画作,秋风一吹,墨宝飘摇像一面面迎风招摇的旗帜,散发着阵阵墨香。
来此雅集的文人大都身穿广袖长袍,走起路来云袖浮动,颇有几分九重天上仙人逐月的风姿。
只是这些文人风姿虽做得像模像样,那一张张脸却不怎么争气,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仙人韵味。
景戎犀利的目光划过一张张平凡至极的脸,不由嘴角一抽搐,心中觉得乏味,冲着身边的书童道:“就雅集上这些歪瓜裂枣还被宰相那瘪老头儿说成是景国一大奇景,依我看,那老头儿不是眼瞎了是脑子有病!”
九寸长得眼细脸扁,却生了一张巧嘴,是一众仆役里靠嘴吃饭的典型。他见自家主子心气不顺,赶紧裂开血盆大口龇牙一笑:“殿下和这些只会玩弄笔杆子的乌合之众较什么真,咱们为这生气犯不上,犯不上哈。”
这番话对景戎很是受用,他听罢晃了晃手里提着“可遇不可求”的折扇,张扬的目光最后在人群中巡视一圈,准备走人。
“顾君来了!顾君来了!!”人群中忽地爆发出一阵惊呼,那惊呼声随着一驾马车的到来变得越发激动高昂。
景戎一皱眉,九寸赶紧凑到他跟前发挥万事通的作用:“殿下,这顾君就是去年承德学宫新选出来的大儒。”
虽贵为皇子但景戎生性桀骜不尊礼法,就是承德学宫也没正经去过几回,学宫里的人除了他自个儿他是半个都不认识,这顾君自然也是个两人相顾不相识的主儿。
景戎捏着下巴揉搓两下,剑眉一挑:“顾君?哪里来的歪瓜?”
九寸眼角一哆嗦,心道自家主子还真是说瞎话不怕闪到舌头,这顾君可是景国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人家不光长得好还学富五车:“殿下有所不知,这顾君不是歪瓜,是……”
两人交谈的功夫,车帘子已经被人掀了开来,一个身着宽袍的伟岸男子下了马车。
他头戴青玉发冠,湖蓝袍子上用银线绣着祥云暗纹,穿着虽不招摇却也是金贵人家才能撑起来的体面。
那人只是一张侧脸对着景戎,可即便只是半张脸,景戎也能从那不甚明朗的面部线条中拼凑出一张举世无双的美人脸。
景戎生来眼光挑剔,不论人畜向来以貌取之,长得丑得不看,长得好看的多看一眼。他瞧着那人还有几分看头不由眯起眼皮多看了几眼。九寸本就机灵看自己主子这般模样早就瞧出了端倪,他赶紧拱到景戎跟前咧嘴笑道:“这是顾长仪大将军的独子顾衍,也就是奴才之前跟殿下提起过的顾君。”
“大将军顾……长……仪……”三个字在嘴里下不甘情不愿滚了一遭,一张迂腐执拗满是正气的中年男子脸蹭得窜入脑海。他一向和顾长仪那个不懂变通的老顽固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想到顾衍是顾长仪的儿子,这心里不由嫌乌及屋对他升起一股子嫌弃。
九寸眼看着自家殿下的脸皮从无限憧憬到嗤之以鼻,就知道景戎定是想起了顾衍的老子爹心里呕着气呢:“那殿下,咱们回吧。”
“回……什么……”景戎一个转身调转了方向朝着顾衍的方向走去,脸上重新聚起一股子笑,只是那笑有些不怀好意,“走,凑凑热闹去!”
九寸实在不知对着自己不喜的一张脸能凑个什么热闹出来,不过主子既然想凑,那他也只有跟着的份儿。
顾衍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走过,众人心有灵犀一般给他让出一条寸宽的小路,只能容他一人安然无恙通过。
站在边上的文人骚客们瞧着顾衍的神色要么艳羡,要么佩服,还有极个别抽了风的居然摆出一副想了大半年猪肉还没吃到嘴里的馋相,真是活久见。
景戎紧跟着在顾衍身后试图能图个便利,可顾衍人刚走过那条本就窄得可怜巴巴的小路立即被人流填满。景戎不知被那个不长眼的挤了个趔趄,九寸赶紧用自己的脑袋护住景戎,也顾不上被挤破的鼻子,只一个劲儿拉着自家主子往人少的地方拱。
人流随着顾衍涌去,景戎瞧着海浪般起伏的人浪,心里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恼怒:“一个区区大儒就被这帮酸儒文人追捧上了天,我一个堂堂皇子竟被挤得无处容身,岂有此理!”
九寸心说且不说这里的文人都不识得你九皇子景戎是谁,就是识得了也不见得会对你真的心生敬畏,毕竟自家主子这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名声在景国上下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人送外号,败家子儿。
“殿下别气,咱们不和那些没眼光的一般见识。”对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九寸有一绝招,就是哄着,哄好了算是造化,哄不好也只能自认倒霉。
“哼哼!”景戎两道英武的眉毛上下一动,九寸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事儿。果不其然。景戎有模有样那么一哼哼,一个馊主意浮上心头,“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可以,先让我会会那个假模假式的顾衍。”
九寸有心阻拦无奈景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奴才在主子跟前哪有做主的份儿?不过眨眼的功夫,景戎就健步如飞追上了涌动的人流。
景戎都走了九寸赶紧拎着衣摆蹭蹭追了过去,边跑边喊:“殿下!等等奴才,等等奴才啊!”喊着喊着又察觉到此举不妥,赶紧换了称呼继续叫唤,“主子等等奴才!等等啊!”
好在周遭声音乱哄哄的,也没人留意到他究竟追的是哪里来的愣头青。
顾衍站在一块三丈长的空地上,双手抱着不知哪里来的巨型毛笔。那毛笔足有人高,笔锋足有尺余宽。不消片刻,两个仆役拖着同样约摸三丈长的宣纸铺在空地上。顾衍淡然的目光不紧不慢略过地上的宣纸,在一旁的竹筒中蘸了墨汁,抱着毛笔肆意泼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一朵雨荷赫然跃于纸上。
用墨考究,时浅时深,画出来的花瓣惬意舒展,栩栩如生,将周遭一众水墨丹青衬托成了丑小鸭。
众文人竞相喟叹,大多半看客都沉迷于顾衍的精巧画工,只有一人对此画引来的称赞置若罔闻甚至发出了质疑。
“荷花用墨不匀,笔力太重。”景戎瞅着那堪称珍品的画作啧啧摇头,像往常所有装腔作势的门外汉一般,不懂装懂一通强词夺理,“这画画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