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古代重逢
世上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连锁反应带来的后果。
就像是攻略对象们的死亡——李元牧死于华淑的毒药,严庚书和裴宁辞死于乌晟之战——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从战争开始的,是战争造成的连锁反应。
李婧冉的愿望是三国再无纷争,严庚书和裴宁辞自然也都不会在战争中死去,李元牧也不会为了借兵而受制于华淑。
只要天下太平,不论是将士们、黎明苍生,还是他们,所有人都能活着。
命运是如此弄人,它看似给了人们极大的自由,但结局都早已是已被注定的。
很多时候的悲剧是早就在有意无意间酿就的苦果,不可逆转,时光中的每一步都不过是让厄运降临的催化剂。
就像是在李婧冉进入这本小说、任务开启的那一刹那,她和他们三个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好的结局。
她的愿望是让他们活着,但让他们活着,当真对他们更好吗?
倘若他们死了,他们死在了最爱她的那一刻,眼睛一闭再也不用承受任何其他的事情。
可她要他们活着,要他们活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他们一觉醒来发现动荡的天下都太平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人人脸上都有笑,唯独少了她......他们会怎么办?
他们翻遍了天下都找不到她,他们会疯的啊。
世上多痴人,为情所困从不只是话本里的悲剧。
倘若小黄知晓李婧冉会再次来到书中、并且在不久的将来阴差阳错目睹了他们误会她死后的痴狂惨状,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她的这个愿望的。
只可惜小黄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它踌躇了许久,最终只是道了句“好”。
左右她一闭眼一睁眼就会回到现代,她并不会知晓任何东西,起码李婧冉心中的愧疚感能消散些吧。
如李婧冉所愿,时光迅速被扭转,三国之间的纷争被消弭于无形。
裴宁辞照旧回到了乌呈,顺利在大汗病逝之前扳倒了大可汗,忍辱负重成功继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使者与李元牧敲下了《和平共处六项原则》。
李元牧也并未因李婧冉受华淑钳制,如今依旧稳坐帝位,以这晟乌之约为模版,让严庚书去了趟楼兰,凭他那令人无端信服的忽悠能力,成功让楼兰同样加入了这和平崛起的条约。
楼兰女皇同样也是个有手腕和远见的,借机与大晟和乌呈开通了海上贸易,开放国门鼓励乌呈过剩劳动力前往楼兰,三国互惠互利,一片欣欣向荣。
严庚书自先前的战事中落了大大小小的伤,一到阴雨天就连绵地疼,恰好楼兰四季宜夏,他辞了官后便在楼兰闹中取静,选了个僻静处隐居了。
这是小黄给李婧冉的反馈,但它挑选的都是十年后的事情,略去了他们三个怀着记忆复活却发现李婧冉消失后,一度崩溃发疯。
李婧冉听着小黄口中的描述,久久不言,而后低下头轻轻笑了下。
她轻舒了口气,闭着眼呢喃:“也好。”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那一瞬,李婧冉便看到眼前的世界开始一寸寸分崩离析,像是被分解成无数个规矩的方块,而那些细小的方块开始慢慢地消融。
她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终于陷入了一片漆黑.......
李婧冉陷入了一个漆黑的、看不见光的混沌之中。
耳边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声响,像是隔了一层膜,怎么都听不清楚。
“滴、滴、滴”,依稀是2050年的某种高科技设备发出的声响。
李婧冉在这片黑暗里听到了人声。
“咦?她怎么还没醒?”
是一道听起来有些年纪的男声。
“已开启全身扫描......报告主人,监测到主顾089情绪波动过于严重,执念过深,强行唤醒可能会造成一部分记忆的紊乱。请问是否要强行唤醒?”
“唔......这么痴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男人思索了片刻,“既然这样,选个合适的时间,让她和他们好好告别吧。”
接着是一瞬的静默,而后旁边一道略有些慵懒的女声淡淡开口:“博士你确定吗?万一他们硬要留下她、把她困在那个世界怎么办?”
她意味深长地补了句:“你应该知道吧,这群数据已经有失控的征兆了。”
男人闻言笑了两声,语气里颇有些和蔼的意味:“Ay,你应该没谈过恋爱吧。”
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怅然,又有些感慨:“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第一位死的男二,你觉得以他的智慧,他当真想不到其他的路吗?”
“男三在战场之上也分明是有生机的,他为什么不撤退?而且......他为什么再次和属下交代好了权力交接的一切?”
“至于男一,他为什么要跟着她一起跳崖?”
“他们早就猜到了,猜到兴许他们的死亡能送她回她的世界。知道她得离开,又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她,更怕她舍不得离开,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他们的死亡,把她弹出那个世界。”
被称为Ay的女人哑然半晌,忍不住问了句:“为了什么呢?”
他们明明已经猜到了全部,既可以留下她,又可以送她离开,他们为什么选择了把她送回现实?
博士笑了下,没再回应,只是按下了重新启动的按钮。
“放心吧,他们一定会送她回家的。”
尽管已是陈词滥调,但原因却是那么明显,别无其他。
因为他们爱她啊。
十年后。
永安二十八年。
李婧冉闭着眼蹙眉,手掌按着额头,感受到嘈杂的声响开始灌入她的耳朵。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晟国人民美容养颜竟然是靠它!各位姐姐们都来看看这进口的胭脂喔!”
“胭脂算什么?我们楼兰讲究的是男为悦己者容。各位姐姐们看看来自乌呈的鹿茸马鞭和韭菜,买回家保管让他们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楼兰?
李婧冉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此时正站在酒楼外的屋檐下,手中刚合拢的伞面还在往下坠着水珠。
九月的楼兰是绵绵湿雨季,闷热又潮润,淅淅沥沥的烟雨绵蔓,世界仿佛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雾色。
雨水浸不透商家的热情,女子们撑着伞行走于街道,一家家打理得宜的铺子整齐有序,街道洒扫得一尘不染,热闹但丝毫不繁乱,足以见得上位者优秀的管理能力。
「不好意思啊宿主,我们这小破公司又出了一丢丢丢丢的小问题,得麻烦你再多待一段时间了。」小黄冒了个泡,半真半假地对她道:「现在任务都完成了,你就当是免费旅游吧,散散心什么的。」
话音刚落,李婧冉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道骄纵蛮横的女声:“不许再用年纪为借口敷衍我!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年纪大的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一位穿着明艳的妙龄女子趾高气昂地当街强抢民男,左手捏着鞭子,身后跟随着好几个奴仆为这位小祖宗打伞。
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们躲在商铺的大伞下磕起了瓜子:“这是第几次了都?郡主可真是锲而不舍啊。”
“这脸,这腰,这大长腿也当真是极品,难怪郡主穷追不舍......哎可惜名草有主。”
李婧冉目光微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子背影上时却是怔了许久,呼吸在那一瞬都情不自禁地变轻了几分。
深色布衣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他立于油纸伞下,宽肩窄腰,分外赏心悦目。
李婧冉松松握着伞的指尖刹那间收紧,她脑中浮现出的是不久前的那一幕,他被一剑又一剑刺穿、跪倒在血泊中撑着身子,凤眸湿红着竭力朝她望来的那一幕。
近乡情怯。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与一个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重逢,是这种感觉啊.......
李婧冉闭了闭眼才能压抑下心头的大撼,她睫毛轻颤着,听到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传来,拒绝时带着有礼的疏离:“对不住,我已有家室。”
是他,真的是他。
李婧冉发誓,她不想哭的,明明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但亲眼见到严庚书时,李婧冉还是禁不住地湿了眼眶。
她死死捂着嘴,眼泪却啪塔啪塔地流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街上的行人朝她投来了怪异的目光,并没有恶意,只是在下意识地揣测着这位陌生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才会无法自控地在大街上忽然落泪。
不远处的男子似有所觉,微微顿了下,在雨幕中回眸。
霏微的小雨宛如缠绵悱恻的飞絮,他们在潇潇雨水中对望,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都温柔地凝住,人声不再,只余滴答雨声。
“啪”得一声,再也握不住的合伞掉落在地,李婧冉在雨水中朝他奔去。
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湿凉地贴着皮肤,李婧冉在这一刻却什么都顾不得了,扑入严庚书的怀里紧紧地拥住了他。
她感受到严庚书的身子僵了下。
李婧冉脸庞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泪如雨下,呜咽了半晌说不出话。
不知何时,行人均善意地给他们让出了一块空地,屡次示爱被拒的郡主嘟囔着道了句“说我年纪不合适,你妻主不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嘛”,哼了声也不再多做纠缠。
严庚书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在微凉的空气中顿了半晌,最终还是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没有一丝越界,仅仅是在安抚她。
李婧冉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点点缓和下来后才站直了身仰脸瞧他,鼻尖还沾着雨水的亮光。
如今的严庚书轮廓更锋利了些,肩背依旧笔直挺拔,只是身上少了几分威压,多的是岁月赋予的沉稳。
不知不觉间,他的鬓发都已不再全是墨黑,而是掺了几缕银白,有些刺眼。
严庚书眼睑低垂,凝着她须臾,淡淡笑了下:“好久不见。”
笑时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坦言说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为他英挺的轮廓添了几分魅力。
可是李婧冉心中有些抒不出咽不下的堵意,就像是喉咙口卡了块不上不下的鱼骨头,哽得很。
兴许是因为她无法自控地又哭又笑,而严庚书的态度很平静。
太平静了。
李婧冉能说什么呢?
对她而言,严庚书在她眼前死去只不过是几十分钟前的事情。
可她的一瞬,是他的十年。
三千六百余个日夜,已经足够将再汹涌的情愫沉淀下来,落在泥泞里尘封。
两人之间有一瞬的沉默,而后照旧是严庚书先开了口,礼节到位地邀请她:“一起用个午膳吗?”
和严庚书重逢后,当悸动如潮水般褪去,余下的便是一种空落落的、又沉闷的感觉。
李婧冉有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直到两人坐在雅间点菜时,她才恍然惊觉心中没来由的难受因何而起。
严庚书结合了她的口味,对小二报了些楼兰招牌菜。
蜜糖核桃,蜜汁百合,烧鸭,烤串。
他想了想回眸问她:“要喝点酒吗?”
短短的几个字,让李婧冉心中有种一脚踏空的失重感,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以前的严庚书很少在这种小事上询问她,他自会办妥一切。
而倘若她不满地表示过节怎么能不来点小酒时,严庚书也只会勾唇哼笑着点她的额:“就你这酒量,是想为难谁?”
如今的严庚书把选择权给了她。
像是一个虚长了几岁的前辈对待后辈,像是有段日子没有碰面的老朋友。
唯独不像是以前。
店小二似是察觉到了雅间内的气氛有些凝固,很有眼色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一门之隔,是酒楼里的丝竹和说书声,似是讲到了个精彩处,食客们哈哈大笑,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雅间门内,严庚书缓和着气氛,斟酌了下用客套话开启话闸:“你这些年过得还好......”
“严庚书。”李婧冉蓦得红了眼。
严庚书望着她止了话音,李婧冉也只固执地盯着他不开口。
四目相对,许久无言。
严庚书自然是能明白李婧冉心中所想,但他却只笑了下,语带调侃地轻描淡写掀过:“你脾气还是没怎么变。”
“是,你变得挺多的。”李婧冉吸了下鼻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生气、生谁的气。
应该责怪严庚书吗?他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十年不长也不短,足够爱上一个人,足够淡忘一个人,足够放下很多事。
严庚书如今对她的态度不可谓不好,但就是太好了,好到有些过分的疏离。
严庚书听到她赌气般的话,凤眸微敛,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拎起茶壶,为她斟满杯盏。
“凉茶。”他将杯子推至她的面前,像是丝毫没有把她那句口气有些冲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是那么平静,“试试看,楼兰特色。”
“你呢?”李婧冉冷不丁接了句。
说罢,她擡眸与严庚书对视,眼里情绪有些隐晦,但她知晓严庚书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之间呢?他还想试试吗?
严庚书神色微怔了下,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自然:“这次准备来玩多久?”
很体面地转移了话题。
成熟又稳重,可以完美地避开让双方尴尬的局面。
李婧冉的指尖深深掐入细嫩的掌心,严庚书的脸庞被泪水氤得有些模糊,她望着他有些发白的发丝轻声道:“倘若我不走了呢?”
像是一种不理智的试探。
门扉恰好在此刻被敲响,严庚书扬声道了句“进”,店小二轻手轻脚地帮他们上了菜。
在此期间,两人都没有在开口。
李婧冉凝着严庚书,看着严庚书侧过头,用楼兰话娴熟地对店小二道了句谢。
十年之后的严庚书当真变了许多,变得内敛,身上锋利又耀眼的恣意收得一干二净。
店小二笑眯眯地和严庚书聊了两句,祝他们用餐愉快,随后又阖上了门出去了。
雅间内乍然热闹片刻后,又变得寂寥,让李婧冉脑中无端闪过了一句“乍暖还寒时”。
挺讽刺的,没想到她和严庚书的再次见面,竟已到了无话可谈的地步。
门“嘎吱”一声合上后,严庚书用公筷给她夹了块烧鸭:“那也挺好的。”
他擡眼望着她,朝她笑笑:“改天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
严庚书话语顿了下,继而又道:“你和我的妻子,应当有很多话可以谈。”
妻......子?
李婧冉很轻地眨了下眼,她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巴巴的:“你......”
只一个字便露了怯。
她不愿再说更多,生怕会出卖了自己的自尊,也出卖了嗓音里极尽隐忍的哭腔。
严庚书依旧是体贴的,他佯装什么都没听出来,朝她笑着颔首,语气平和:“婧冉,我成家了。”
原来他方才用来拒绝那名女子的“已有家室”,竟不是捏造出来的。
怪不得。
怪不得自重逢以来,她只从严庚书脸上看到了淡淡的惊诧。
她能感受到他是欣喜的,但也仅限于此,而并不像她这般难以自控。
十年啊,十年真的很长很长。
李婧冉生硬地翘着唇角,僵硬地控制着面部肌肉,像是初次学习如何微笑一般,像是哭又像是笑。
“......是吗,恭喜你啊。”
多好啊,她的心事可以少一桩了,她对不起的人可以少一个了。
可为什么她的心脏却在一缩一缩得痛。
她咬着唇,猝然低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落泪的模样,狼狈地起身:“对不住,是我失礼。”
擦肩而过时,李婧冉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严庚书隔着衣袖轻轻扣住了。
他的力道不紧不松,只要她微微一挣便能挣脱,但李婧冉却定在了原地。
两人都没有回头,她维持着走向门外的姿态,而他也仍端坐在椅子上。
无声的僵持,气氛渐渐变得僵硬,楼外的小雨不知何时停了。
两人看不见彼此脸上的神色,他们一坐一站,那一瞬的距离竟是重逢以来最近的时刻。
李婧冉甚至能闻到严庚书身上的熏香,熏得很浓,像是另一名女子在他身上留下的独占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