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任务结束
成队的马匹在广袤天地之间不紧不慢地甩着尾,鬃毛被李婧冉无意识地攥在掌心,她陡然垂眸,低声对严庚书道了句“没正形”。
严庚书感受出了李婧冉心中的焦虑,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在通过力度给她传递安全感。
他的嗓音低低:“是发生了什么吗?”
严庚书自己本身就不属于对情绪特别敏锐的人,但他发现李婧冉这姑娘比他的心还大,又娇又爱犟,还牙尖嘴利得很,常常把他气得想笑她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也变了许多,笑容少了,情绪也更加内敛,他方才与她甫一打照面便觉得她有心事。
不了解她的人兴许还会赞她沉稳了许多,但严庚书却感觉心口有些疼。
这姑娘啊,应该生于和平,整天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就很好。
李婧冉听着严庚书的这句询问,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险些再次卷土而来。
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时还能强忍,被亲近之人一询问,委屈便怎么都压不住。
她此时背对着严庚书,仗着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窝囊地红了眼圈,死死咬着唇半晌,强行控制着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往日一般无二:“没什么。”
身后的男子沉默片刻,她同样也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贴着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是令人心安的节奏。
严庚书似是笑了声,原本环在她腰间的手挪到她的脸庞,边摸索着边道:“你方才说,若是发现我骗了你,你回去便要把我操/到哭。”
“阿冉,做人得讲究个公平公正。”
李婧冉的呼吸窒了一瞬,感受着他粗糙的指腹寸寸抚过她的脸庞,庆幸自己此刻并没有流眼泪,不然被严庚书如此一探便漏了馅。
她这口气还没松,便感觉唇上有些刺痛,他的手指碰到了她方才隐忍时咬破的唇。
严庚书的动作一顿,感受到怀里女子的僵硬,为了不让她更局促,体贴地收回了手,口中却道:“我们方才接吻时,没那么狠吧?”
他自认有时虽会比较野蛮,但他就算怒极都没弄疼过她。
李婧冉则不一样,她每次含着他的唇时便冷不丁会咬他一下,严庚书和她上完床后唇边总是得挂好几天的彩。
他在心底不下十次地腹诽过她这坏毛病,但从没与她提过。
后来遇到围着她的其他男人时,严庚书总是会若有似无地瞥他们的唇。
严庚书本就生了副妖冶又勾人的长相,肃着脸不笑时都像是在勾|引人,更遑论这么自以为不明显实则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的这个部位。
长公主府好几位公子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从此都绕着严庚书走,而这个现象则被严庚书在心中评为他自己的“正宫气场”。
每当发现他们的唇没破时,严庚书心底便会升出一丝隐蔽又变态的嘚瑟感。
意识到自己这种扭曲的心态后,严庚书愣了许久,随后低下头哂笑了声。
倘若放在半年前,但凡有人敢告诉他“你在爱情中会卑微进泥泞里”,严庚书都会觉得那个人跟个戏角一样可笑。
放在现在,这可笑的戏角却成了他。
问题是他还死心塌地。
如今他问李婧冉这句话,倒并非是出于这些考量,而是在隐晦地点她:他们方才接吻时都还没这伤口,便只能是她听到他的问题后自己咬出来的。
所以,她分明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却没有告诉他,对吗?
李婧冉自然听懂了严庚书的这份难得温柔。
他向来如此,既知给不了她什么,便从不敢对她说“一辈子”之类的话,连关心都措辞得隐晦。
可明明他本该肆意又骄傲。
她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不知是为了谁,又兴许是为了他们所有人。
李婧冉带着几分赌气地道:“行啊,回去就上,我要是不哭你就别想出屋。”
严庚书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顶,力道很柔和,笑着叹了句:“小姑娘。”
李婧冉一直觉得严庚书的情绪很激烈,但她却忘了幻境里的那位严大公子从不是个易燃易怒的性子。
严庚书骨子里反而是最古板的,然而他在她面前总是会把情绪放大许多倍。
发现被她欺骗后,“怒气滔天”地上门质问;
发现他并不是她的唯一后,“极其妒忌”地索要名分;
发现她不想生孩子后,“一时冲动”地过继后代。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总是要把情绪表现到近乎不可理喻的极端?
因为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和她有接触呢?
如今李婧冉见到的严庚书、为了让她幸福心中滴血却神色毫无异样地冷酷推开她的严庚书、在明知要赴死却依旧能笑着同她道别的严庚书,才是真正的严庚书。
倘若严庚书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在发现阿冉就是长公主后,他只会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维持傲骨遥祝她好。
两人甚至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是严庚书想要的,他认为也不是李婧冉想要的。
严庚书可以将李婧冉宠到天上,身子、爱情、孩子,她想要什么都依着她。
他也可以和她一起当对幼稚鬼,陪她斗嘴陪她闹,陪她玩你追我跑的游戏,陪她缠绵地激吻后发狠地做。
严庚书比李婧冉长了整整八岁,他见过最贫瘠的黄沙和最奢靡的金雕,吃过最次的狗食也品过最精致的珍馐,他见过了比她多的风景。
在这种时候,他可以有足够的耐心和阅历,来开导如今被囿于囹圄的她,将她一点一点带出来。
只要她愿意告诉他。
李婧冉听到那句“小姑娘”时,还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微微侧眸:“你说什么?”
严庚书那双夺魂摄魄的丹凤眼一勾,眼下泪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语气里带着几分令人放松的懒散:“我说,你是太高估你自己,还是太低估我?”
他见李婧冉一直扭着身子不舒服,便单手箍着她的腰,李婧冉只觉身子腾空后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坐稳在马背上时她已经面对严庚书了。
两人同骑一马,如今面对面的姿态让李婧冉的脸色蓦得涨红,她手腕抵在他的肩压低声音骂他:“荒谬!你是当别人瞎吗?”
严庚书温热的手掌力度适中地帮她揉了下扭了许久的腰,瞥了眼身后跟着的下属,漫不经心地道:“无妨,他们看不见。”
下属们点头如捣蒜,满脸的正气浩然:“我们天生眼神不好,大白天的总是容易看不见。”
李婧冉:......
羞耻,就贼羞耻。
严庚书见李婧冉的神色放松了几分,这才继而调侃般回应她的话:“做哭可以啊。”
“但是阿冉,”他的眸光既深且柔,“你若是真在我榻上哭了,我该如何知晓你这眼泪......”
“究竟是因为我太凶,还是因为你在心疼别的男子?”
李婧冉的心脏倏然缩了下。
严庚书猜到了。
他此时的眼底没有妒忌,也没有吃醋,仅仅是糅合着几分隐晦的担忧。
迎着他的视线,李婧冉的眸子渐渐湿润了,她不想再哭的,但严庚书真的太能戳她心窝。
她闭着眼紧紧抱住了严庚书,埋在他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闷声道:“......它答应过我,他会没事的。”
严庚书并不知“它”指的是系统,也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低声哄她:“说不准还有其他办法。”
他的每个字都低沉,带着很神奇的说服力,兴许这就是严庚书身上与生俱来的信服感。
“其他......办法?”
李婧冉的声音有一瞬的怔怔。
其他办法,是啊,其他办法!
「小黄!」李婧冉的语气有些慌乱,「你们公司有办法的对吗?」
她以前一直为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而悲哀,李婧冉此时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虚幻”二字上。
既然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可操控的,那他们是不是也能让许钰林活过来?!
李婧冉已经无心去想太多了,她也不愿去思考倘若连生命都能被数据编造复活,那许钰林对她的爱又是什么?
她如今就是个上.瘾的人,不愿去想这份快乐是真是假、能维持多久,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他能活着。
小黄语气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能是能......但是宿主,公司之前给你的愿望额度已经被用掉了啊。」
李婧冉轻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和它谈判:「是,我是用掉了,但我之前说的是:希望许钰林的命运不会被我影响。」
她的嗓音里有些哽咽,情不自禁地激动了几分:「但现在呢?小黄,他死了!」
「这就是你们答应的‘不被影响’吗?」
小黄沉默许久才继续道:「书中并没有明确说过裴宁辞弟弟的命运......」
「所以呢?!」李婧冉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所以他就可以被轻而易举地忽略,你们可以以此为借口坑骗这所谓的‘愿望’,可以不负责任地抵赖说就算没有我,他本身也该死是吗?」
此话一出,李婧冉和小黄谁都没再说话,一人一系统之间首次闹得有些僵。
李婧冉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她软了语气道:「你帮我去申请一下,让管理层去探讨一下行不行?」
她的腔调很柔,但却又笃定:「这个愿望,不能算是已经被用掉了。」
「我可以去问,这不是多大的问题。可是宿主,你真的想好了吗?」小黄的语气也郑重了几分。
李婧冉轻轻蹙了下眉:「什么?」
小黄却没再回应了,它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到了极限。
李婧冉啊,她真的想好了吗?
她以后......真的还能从这本书中脱身吗?
严庚书在上战场料理完乌呈剩下的事情前,他先把李婧冉送回了封城营地。
李婧冉远远瞧见在榕树下那抹清瘦的背影,也是唯一一次她注意到李元牧的时间,比李元牧注意到她的时间更早。
李元牧向来是个很敏锐的人,往往李婧冉一出现在他的目光所及处,他的视线便会奔她而来,可是如今他却并未回眸望来,倒像是......在放空。
李婧冉心中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古怪,但并未来得及深思,李元牧的视线便已投来。
他的目光刚触及两人时便是一缩,极快地给了严庚书一个眼神: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严庚书不明所以,被李元牧平白无故乜了眼后,回他:莫名其妙。
李元牧无语凝噎,心觉他果真很难和严庚书交流,转而开口试探地问道:“你们这是?”
严庚书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回答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那边还有些事情得收尾,我把她先送回来。”
李婧冉对李元牧和严庚书之间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先去更衣了。
而在她离去后,李元牧却顿时敛了神色对严庚书道:“带她走,别让她留在营地。”
严庚书拧着眉道:“你什么意思?她若是上了战场便误伤.......”
“你能护她周全。”李元牧打断了严庚书。
严庚书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顿了几秒后才问道:“你究竟又想做什么?”
李元牧这次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过头看向榕树叶:“她很心软,有些事亲眼看到和从他人口中听到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严庚书直觉李元牧话中有话:“说直白点。”
“我活不下去了。”李元牧回视着严庚书,言简意赅道:“和华淑做了场交易,毒性最晚今日便会爆发,只是不知是何事。”
“严爱卿,我有两件事要托付于你。”李元牧的嗓音清朗,纵然不再以“朕”自称,但口吻中的威严依旧不少。
“其一,待我死后,将我的尸首带回明城,送入宫中。这是我答应华淑的。”
李元牧讲得并不算明晰,但严庚书的面色却在那一瞬变了。
从骤惊到不可置信,再到不可理喻,最后变成了一种五味杂陈的色彩。
严庚书的神态很复杂,开口时千言万语都只变成了一句:“你真狠。”
李元牧闻言却翘了下唇。
狠吗?
华淑当时也这么评价过他。
和华淑做交易前,李元牧着实花了一段时间思索自己还有什么能用来做交换的。
他连帝位都已经给了华淑,他仅剩无几,就算全都奉上她兴许也瞧不上,更换不来那驻守明城的禁卫军。
禁卫军守的是皇城,与华淑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他能如何做才能让华淑甘愿把这支军队给他呢?
李元牧给出的答案很简单。
他当时对华淑道:“想坐稳这帝位,便要避免夜长梦多。华淑,只要我活着一日,你便一夜无法高枕无忧。”
华淑目光凉凉地注视着他,哼笑一声:“你倒是自负。”
李元牧并非是自负,他只是太了解华淑了。
就算他是个愚笨之人,作为被她用不正当手段赶下台的帝王,华淑都会日日担忧他打击报复,更何况华淑一直都很忌惮他,只是出于他们母妃的吩咐必须留他一命。
李元牧心里分明都清楚,只要他不主动退让,就算华淑愁到每日吃不下饭,都不可能要他性命。
可惜李元牧有求于她,他主动给了她解决方法:“母妃只说不愿我们互相残杀,但我自己想死,与你无关。”
李元牧条理清晰地引.诱她:“只要你将禁卫军借我七日,便能换得你往后几十年的安稳生活。”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懂得如何拿捏人的弱点跟她谈判,只是如今却在诱惑着华淑来取他的命。
华淑听懂了李元牧的意思。
只要她借兵,他便会自我了断。
她仔细思量了下,发觉李元牧说得在理。
他是自己主动放弃的生命,这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们母妃也没法说些什么。
华淑仍在斟酌着,李元牧却又继续给她的天秤加了筹码。
他洞悉着她内心的忧虑,杏眸微擡,对她轻声道:“阿姊,史上历来都无女帝之先例。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你坐的稳吗?”
李元牧总是能说到她的心坎儿上。
华淑难得并未动怒,因为她知晓李元牧此刻说出这句话,势必就是会给她一个解决方法,而华淑承认她心动了。
她如同被深渊蛊惑的人,心中对李元牧的忌惮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依赖,毕竟谁会害怕一个将死之人呢?
华淑凝眸望他,一双桃花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你有何想法?”
只这一句话,李元牧便知晓华淑上钩了。
他轻轻笑了,笑容格外纯净,就像是心无杂念的小天使一般。
苍白的肤色配上红艳的唇,如黑绸缎般乌亮的长发垂落在他脸庞,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华淑道:“利用我的尸身。”
自古以来,改/革往往都伴随着上一任决策者的巨大失误,如此一来夺权者才能被美化为万民口中的救星。
李元牧的心思是缜密的,他将一切都考虑好了,甚至亲自为他想好了罪名:“上位者失德,荧惑星降临,大晟近日来天灾连连,封城水患乃老天爷的警示。”
他的每一个字都出乎华淑的意料。
李元牧这么做,无疑就是用他自己来做她的踏脚石。
世人活这短短几十年,所有人都是为博身后名,甚至气节与风骨是他们就算付出性命也要维护的东西。
可李元牧这么做,是要遗臭万年的啊。
即使死后都死得不安生,被后人无数次翻出来唾骂,兴许还会有胆大且义愤填膺者会盗皇陵偷他尸骨来挫骨扬灰。
李元牧从小读了这么多的史书,他比谁都清楚他这么做是万劫不复,可他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华淑心中不免叹息。
所她所想,李元牧是个聪慧至极的人,本可以将她、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
可惜他的心狠都尽数用来对待他自己了。
李元牧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因此,你登基是为顺应天命,是为阴阳两合。”
“裴爱卿先前算过,开春第二日会天降祥瑞。届时,将我的尸身悬于城墙,鞭尸。”
“除奸佞,迎新帝,你就是百姓眼中顺应天命的开元女皇。”
倘若他的这条命不够重,那他便赌上身后名;身后名仍不够,他就连自己的尸身都能利用。
华淑听着李元牧的安排,心中悚然之余又有着难以掩饰的庆幸。
她觉得李婧冉当真是自己的福星。
华淑有自知之明,她比谁都清楚,若是没有李婧冉,她恐怕这辈子都斗不过李元牧。
华淑定定看着李元牧半晌,纵然是她这等没那么顾念亲情的人都忍不住再次问他道:“你想好了吗?”
李元牧朝她颔首,笑得释然,眸中都是亮着光的。
华淑能感受着她这位弟弟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真是个傻子,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