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任务完成1.0
李元牧的话在那一瞬让李婧冉感觉如坠冰窖,寒意顺着骨头缝儿钻进去,压得人呼吸困难。
她望着李元牧,很勉强地扯唇笑了下,话语是那么苍白:“你......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
李元牧却并未言语,黑漆漆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她,从神态到行为都清晰地表明着他的态度。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一根根寒冷刺扎入心扉,冷得彻骨,冷得冰寒,让李婧冉倏得感觉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任务奖励早已发放,已经没有母亲生死攸关的东西压迫着她了,李婧冉再也无法用“害怕任务失败”来粉饰自己内心的波澜。
又或许在很早之前,丝丝缕缕的情绪就如同疯长的藤蔓般缠上了参天大树,李婧冉就早已分不清虚实。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的痛楚,仅仅是因为严庚书本身。
她真的......能看着他去死吗?
“李元牧,”李婧冉唤了他一声,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轻声问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李元牧此刻已经将唇边的笑意敛得干干净净,当他不笑时,骨子里独属于上位者的冷酷便再也无法被忽视。
他很冷静,又或许说已经过于冷静了,口齿清晰地对她道:“朕与大晟,都容不下摄政王了。”
李婧冉感觉李元牧的这句话就像是残酷的刽子手,一层层掀开了洋葱的外衣,毫不遮掩的辛辣滋味让她的鼻尖都发酸。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觉大晟的冬日是真的很冷。
先前刚来时她还不觉得,如今那种湿热冷绵厚的温潮一寸寸侵入体内,她才觉得这冬天当真过于绵长也过于难熬。
她听到自己也在尽可能地用一个客观的角度,试图去说服李元牧,她对他道:“我明白你是想平衡势力,但裴宁辞陨了,为何不能培养一个新的平衡势力呢?”
为何不能等待新势力的崛起?
为何不能对严庚书多一些信任?
为何......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李元牧望着她闪烁着泪光的眸子,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对她低低道:“已经来不及了。”
楼兰躁动与封城水患,外忧与内患,但凡有一者缺席,李元牧都可以用一种更为婉转的手段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需要在短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获得最大的掌控权。
不,不是需要,是必须。
倘若不是被逼到了如此绝境,李元牧也不愿意用这下下之策。
当一个国家完全依赖于一个人,那俨然是不长久的,兴许会被千古诟病,兴许他会成为后人口中永远都洗不白的昏庸帝王。
这些都是身后事了,李元牧料想他眼睛一闭也听不见看不着,但他还活着的时候呢?
李元牧刚继位时原本便是势力较为集中的,凭借他的才智,他大可以当时依靠严庚书稳定朝堂后便略是小计将他铲除,独自揽政,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李元牧从来不想要这个位置,他自认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抱负,如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过普通人无忧无虑的一生。
终究是他太自私了,他不愿承担那么多,不愿让这一整个国家、几百万条人命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可李元牧从竞争对手口中听到了那个被他耽误的太平盛世,他分明有能力做得更好的,用一个人换百万人的幸福安乐本身就是一位帝王该做的事情。
李元牧有眼睛,他看得到饿殍遍野、民生疾苦。
看得到寡妇孤儿缩在酸臭的竹席上抖颤的身影,坑壕里患病的穷人无助地痉挛,饿到极致的人民往口中塞满了泥沙田鼠。
他如今已经十九,躲了这么多年,总得担起这个重责了。
至于严庚书,李元牧心想,他是注定要在这场变革中牺牲的代价。
他无法再逃避,严庚书无法再活着,在家国深处煎熬漩涡之时,谁人又能独善其身?
李婧冉能理解李元牧口中说的一切,她明白一位帝王的顾虑,但她却克制不住地握着李元牧冰凉的指尖对他颤声道:“可是严庚书他不会谋反的,他绝对不会......”
一个年少时能说出“刀剑不可向无辜”的人,一个怀疑她身份时唯一问的问题就是“你会背叛大晟吗?”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谋反?
严庚书他舍不得的啊。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很多时候由不得他自行决断。”李元牧的语气毫无波澜,“严爱卿身处其位,他身不由己的。”
李元牧向来讲究一个用人不疑,他不担心严庚书会叛变,但飞烈营的势力着实令人忌惮。
严庚书的个人凝聚力太强了,就算李元牧此时将飞烈营收上来,只会惹得那群随严庚书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更加愤慨。
“姊姊。”李元牧自袖口拿出先前就拟好的圣旨,缓慢又不容抗拒地掰开她紧攥成拳的指尖,冰凉的指腹在她掌心被掐出来的月牙红痕轻轻揉按着,待红印渐淡后才把圣旨缓慢地塞入她的掌心,握着她轻颤的手合拢。
他离她很近,李婧冉能瞧见他如白瓷般毫无瑕疵的脸庞,耳边是李元牧略沉的声线:“严庚书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这份圣旨,你亲自给他。”
李婧冉听完李元牧这番话,凝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
她死死咬着唇,望着李元牧窄薄微红的眼皮,面色满是哀恸地连连摇着头,眼泪克制不住地掉。
李婧冉嗓子眼被浸了水的棉花塞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一个劲地推拒着那明黄色的锦卷。
李元牧却裹着她的手,用力得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都突起,两人此刻的手都有些颤。
李婧冉原本只是无声地落泪,但却无法自控地越哭越厉害,她用力地拍打着李元牧,像是想抒发着她心头堵塞又无法抒发的痛。
李元牧却只是沉默垂眸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着,手中的力道却没松,把圣旨塞入了她的手中。
李婧冉感觉浑身都有些脱力,不知是心里的绞痛还是生理的虚脱,她疲惫地流着泪仰脸阖眸,感觉眼前都有些发晕。
李元牧倾身上前拥住了她,苍白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李元牧......”李婧冉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她不知自己还能对他说什么。
李元牧是铁了心要杀严庚书了。
她想说她会恨他的,但她甚至都无法责怪李元牧,他只是做了一位帝王应该做的事情。
李元牧拥着她,共享着她痛苦的轻颤,心中想:其实这件事还有另一个方法的。
他要杀严庚书,一是为防止飞烈营生异心,二是为让严庚书背锅。
这些日子人心惶惶,百姓们需要一个人去责怪,李元牧原本是想把严庚书推出去的,毕竟严庚书一向以残酷嗜杀的铁血手腕闻名。
如若严庚书死了,百姓们只会拍手称快,觉得他的死亡是天神的审判,能终结他们的磨难。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人们总是喜欢把个体无法承受的苦难加诸于一个人身上,因此才有了被世人唾骂的祸国妖妃。
李元牧认为这种思想是愚昧的,但这的确是能在短时间内最快安抚百姓的方法。
因此,他原本打算在严庚书凯旋归来后,在大晟的国土上以通敌叛国为名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杀了他。
告诉百姓们:你们先前所遭受的苦难都是源于这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已经死在了你们的面前,你们的苦日子也到了头。请对大晟有信心,请不要逃窜流离造成社会恐慌,请对掌权者有足够的信任。
如果李元牧要放过严庚书,那自然就得寻一位罪人。
最好比摄政王的身份还要尊崇。
至于这天下......李元牧心想,有个人应该就快按耐不住了。
李元牧用手背轻轻拭过她的泪痕,微偏过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李婧冉,倘若死的人是我,你还会那么伤心吗?”
李婧冉如今只觉得心口发闷,听到李元牧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带着鼻音和闷气对他道:“不会,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李元牧翘了下唇,轻声喟了句:“你如今都不屑于骗我了啊。”
李婧冉抽了下鼻子没说话。
李元牧虽嘴上一直说着李婧冉心中最爱的人是他,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
与其说他这是个陈述句,不如说他在试图在无形中给李婧冉的脑子里植入这个信息,潜移默化间让她听多后都产生这种错觉。
李元牧在很多时候都挺厌弃如今的自己的。
阴暗,躁郁,冷漠,他变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连他自己都不喜欢如今的自己,他又怎能奢望她会爱他爱到骨子里?
严庚书虽没个正形,但他终究还是比李元牧大了九岁,比他更懂得如何去爱人。
李元牧遗憾地心想,如果他年岁没那么小就好了,他其实很希望让李婧冉瞧见自己二十八岁的模样,兴许他会比严庚书更加适合。
只是可惜了,可惜时间太紧,可惜没有如果。
李元牧安静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声线很平静地切断了他自己唯一的退路:“姊姊,让他走。”
李婧冉愕然侧眸看着李元牧,她瞧见他的神色间有些决绝,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些事一般,下颌微紧却依旧对她道:
“击退楼兰后,让他沿着两国交界的小道撤离,走得越远越好。”
李婧冉与李元牧对视着,刚收了些许的眼泪再次蓄上眼眸,李元牧的脸庞在她的视线中再次变得模糊。
她明白,李元牧这是在放严庚书一条生路。
李婧冉不知李元牧放过严庚书后要付出什么,她毕竟不是古人,总是会下意识忽略古人对精神寄托的依赖性。
毕竟在她眼里,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天灾人祸,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处,也无人应当为百姓们的苦难赎罪。
她只是紧紧地回抱着李元牧,泪如雨下,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道:“李元牧,谢谢你,谢谢......”
李元牧被她抱在怀里,垂着眸无声地笑了。
他闭了闭眼,像是又回到了幻境里五光十色的的街道,在人声鼎沸里捂住了她的耳朵,在她身后说了一句话。
这一刻的李元牧和青涩的他自己重合,心甘情愿当回了他口中的“蠢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用轻轻动了下唇:“李婧冉,我心悦你。”
依旧想要她不知,以为她不知,不敢让她知。
李婧冉抱着李元牧,她听不见李元牧的声音,却感受到了他洒在她耳畔的声音。
李婧冉微微直起身,擦了下脸上的泪:“你刚才说什么?”
李元牧望着她的神色里没有一丝破绽,他对她道:“我说,不必道谢,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朝她笑了下,依旧如天使般纯良,把所有的神情藏得一丝不漏:“毕竟活人永远都超不过死人的地位。”
李婧冉带着圣旨来到飞烈营时已经是下午,橘沉的夕阳藏匿在暮云朵之间,暮霭耀飞旌,俨然一副气派又豪迈的景象。
空阔的校场之上,女将军正沉声练着兵,冬日时分却仍有大半士兵光着膀子,身上布满薄汗,汗水在橙黄的色彩中都显得晶莹圣洁。
“挺胸!收腹!没吃饭吗,长矛刺出时都用点劲!”江非面不改色地穿梭在一群赤/身/裸/体的大老爷们儿之间,浑身的肌肉线条在她眼里和市集上的猪肉别无二致,偶尔看到动作不对的还会用鞭柄纠正下。
李婧冉站在不远处看了半晌,江非瞧见她后便几步走上前来,淡淡扫了眼她手中的圣旨:“找王爷?”
语气称不上热络。
李婧冉敏锐地察觉到了江非的一丝敌意,就像是发现自己的战友即将被人暗算的那种感觉。
江非走到她面前后,身后练武的士兵们虽都仍在扎着马步,目光却止不住地往李婧冉这边瞟。
更确切地说,是在盯着她手中的圣旨。
眼里有愤慨,有压抑的怒气,有许多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神情。
他们的神色......倒像是都已经知道了圣旨里头写的内容一般。
更确切地说,应当是有人已经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因此这群血气方刚的士兵们即使如今眼神不善地仿佛要将李婧冉大卸八块,但终究是无人上前。
李婧冉轻轻眨了下眼,只是“嗯”了声,江非也并未多言,只冷声让那群士兵们别偷懒,领着李婧冉往军营里头走。
两人走的方向不像是主帐的地方,李婧冉迟疑了下,忍不住问道:“江副将,摄政王他不在主帐吗?”
话音刚落,江非却猛得转过身,注视着她的眼眸里有道不明的失望:“卸磨杀驴,背信弃义,这就是你们皇室对重臣的态度吗?”
李婧冉禁不住怔了下。
他们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是严庚书猜到李元牧要铲除她,所以提前和军营里的人都交代好了吗?
说话间,江非一步步逼近李婧冉,她的目光里含着浓浓的痛心疾首:“你知晓摄政王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江非对严庚书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但她作为他的属下,被这位伯乐赏识的千里马,她却能从一个更清晰的角度看到严庚书的变化。
她永远都记得下了战场论功行赏之时,她分明是人头拿得最多的人,可是军营里的大男子主义的确过于浓厚,别人可以轻易地用性别来抹去女性的力量。
并不是轻视,反而是比轻视更令人心寒的忽视。
那已经不是江非第一次在军营里受到区别对待,她很疲惫但还是在竭力地反击着,鸣着不平,但这份歇斯底里的吆喝并没有换来多么好的结果。
那天恰好是严庚书为数不多去朝堂上露了个面的日子,他迟来后底下的人便跟他禀告了那日拉练的结果,依旧略过了江非,只是报上了另一个男子的名讳。
严庚书闻言颔首,论功行赏时瞧见被冷落在一旁的江非,主动开口问她道:“此次失手了?”
江非愣了下,严庚书见她不答话,只随意地道了句:“依你的本事,不该输给他。”
“他”指的自然是分明没有江非成就好却因性别占了优势的士兵。
江非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公务繁忙且身居高位的摄政王居然还能记得她。
严庚书不知晓她的名字,但他却能记住她是个可塑之才。
这便是来参军的男男女女最渴望达成的事情了。
江非当即感觉心中被触动,她不再犹豫,将实情和盘托出。
严庚书闻言,当时并未多言,但江非第二日却收到了拔得头筹的人才能有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