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所谓兄长
夏日酷暑难耐得灼人,青石地板压不住的热浪寸寸侵蚀着衣角,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把人尽数吞没。
匕首被递到裴宁辞的手上,李婧冉能感受到贴着她大动脉的利刃处微有些发颤。
她看到裴宁辞的喉结轻滚了下,那颗喉结痣随之微动,他低声道:“大局为重。就算她此刻去给那人通风报信也已来不及了,我们何须将功夫花在......”
“怕脏了手?”师兄打断了裴宁辞这番难得冗长的话。
他唇边笑意敛了几分,目光滑过离李婧冉的脖颈越来越远的匕首:“阿辞,你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
“这些年在斗争中一个接一个死去的侍神官,还是没能教会你吗?前一日还与你言笑晏晏的朋友,下一刻便会微笑着把刀深深扎入你的血肉。”
师兄的手指抚过他袖口的云纹,神色有一瞬的怅然,“我们没有退路。要么一路爬上去当那无情无欲的怪物,要么死。”
他强硬地握着裴宁辞的手,迫使他把匕首重新贴近李婧冉的脖颈,而李婧冉后背已经紧贴着院门,早已退无可退。
“师兄。”裴宁辞下颌微紧,握着匕首的手僵持着不愿向前送去,“待此事尘埃落定后,你就是新一任祭司,我会隐姓埋名离开这个地方......你为何要逼我?”
因为你会是比我更合格的大祭司,师兄心想。
裴宁辞天生就是当大祭司的人,他的情绪足够淡,淡到在某些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神性。
刚入宫那会儿,侍神官们都是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大祭司颁布“三天必须死一人,否则全部人都得死”的命令前,众人的关系都算是颇为融洽的。
裴宁辞从小便生了副好容貌,人多多少少都是视觉动物,因此即使他性子冷也有人主动围上来。
师兄依稀记得,当时粘裴宁辞粘得最紧的人好像叫小周。
小周是很外向又开朗的个性,尽管裴宁辞不太搭理他,他还是能围在裴宁辞身边,在他淡漠的视线中说上许久都不停歇。
然而也正是这位永远都围着裴宁辞转的小周,在自相残杀的命令颁布时,也是第一个动手的。
那是个很可怕的场景,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一如既往地开朗笑着朝裴宁辞靠了过来,手中却藏着要他命的匕首。
可惜了,裴宁辞的心脏生在右边,那深深捅入左胸腔的一刀除了给他施加一些肉/体上的疼痛外,并没有办法要他的命。
反而给了其他怯懦的孩子们一个借口——一个杀人的借口。
他们口中指责着小周背信弃义,每个人都在小周惊恐的凄厉惨叫中,在他身上补了一刀。
他们说,是小周先不仁的。
他们说,他们不是在杀人,他们只是在秉持公道。
大殿内只有两个人没有动手,一个是受伤的裴宁辞,一个便是这位师兄。
他冷眼瞧着小周从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变成了一滩血肉,随后侧眸瞧向裴宁辞,低声赞了句:“你倒是心狠。”
师兄方才在角落看得清清楚楚,小周的确是想要裴宁辞的命,但动手时却迟疑了。
是裴宁辞主动靠近的他,“巧合”地让刀插入了他的胸口。
杀死小周的孩子们都是刽子手,而裴宁辞只是轻描淡写地给他们递了把顺手的刀。
裴宁辞听到师兄的话,反问道:“心狠?”
师兄本想让他别装了,谁知细细打量下才发现裴宁辞因失血过多的苍白脸庞上,是实打实的疑惑。
那一瞬,师兄便知晓裴宁辞就是天生的大祭司。
他并非是心狠,他只是情绪太淡太淡了,而这却比心狠可怕一万倍。
淡到即使被友善的“朋友”刺杀时都不会感到被背叛的愤怒,淡到将那把伦理的刀刃交给侍神官任由他们杀了小周时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对。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人命当成一个客观理性的数字,可以在家国大患中做出最有利于天下的决定。
即使这个决定在别人看来是泯灭人性的。
师兄自认身处地狱的这些年里,他并不是做不到裴宁辞的水平,但他是个人,是个就算对死亡麻木可午夜还是会梦到冤魂索命的人。
这也是为何他决定将大祭司的位置拱手相让,尽管还并未告诉裴宁辞他的决定,但师兄已经在潜移默化间一点点试图补全裴宁辞距完美祭司的那点瑕疵。
一个完美的大祭司,他可以不用杀人,但他不能不会杀人。
这是师兄试图教会裴宁辞的最后一课,只是好巧不巧,撞到枪口的李婧冉就这么成了他的“教纲”。
眼看着那把匕首就要逼近自己,李婧冉的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
虽然时空循环里不会死,但被割了脖子真的很痛啊啊啊!
李婧冉的视线在师兄身上一扫而过,总觉得他衣衫上的云纹是那么眼熟,在这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对他脱口而出:“你是否有个妹妹?”
师兄闻言不语,但李婧冉却从他神色间极快浮过的惊诧里看到了答案。
那天寻上她的黑衣少女总给李婧冉一些熟悉的感觉,她询问她究竟和裴宁辞之间有什么纠葛时,黑衣少女只是冷着嗓音道:“他害死了我的亲人。”
因此,黑衣少女才说即使付出一切,她也要把裴宁辞拉下神坛。
如今一想,这位云纹袍的师兄应当就是黑衣姑娘口中的亲人了。
倒是也在理,毕竟云纹师兄才是继定的大祭司人选,而后来上位的大祭司却是裴宁辞,这中间应当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李婧冉瞧着眼前的两位白衣男子,觉得裴宁辞和他师兄的关系似乎也挺融洽的啊。
李婧冉总是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有心想深纠,却听到未时三刻的宫钟再次敲响......
第三周目。
眼前深紫色的蝴蝶一闪而过。
难以忍受的恶心感翻天覆地地席来,让李婧冉克制不住地撑着树就吐了个昏天暗地。
正如小黄所说,她每一次时空循环时的反应都越来越严重,分外痛苦。
李婧冉靠着轻喘了好半晌,随后倏得睁开眼,陡然意识到眼前的景象和她之前两次的都不一样。
庄重清肃的大殿立于她眼前,建筑在风风雨雨中屹立了多年,原本雪白的外层也微微泛黄,牌匾上用银丝掐着“侍居”两个端正的大字。
米黄色石狮旁长着两个玩忽职守的守门人,此刻正闲散地靠着石狮头聊着天。
没有琴合宫,没有朝她走来的掌事宫婢。
李婧冉蓦然摸了下袖口,是空荡荡的。
也没有那盒松膏。
也就是说,她此刻应当是还没来得及去琴合宫......
时间提前了。
这个变数让李婧冉下意识蹙了下眉,在心中询问小黄:「时空怎么突然提前了?有什么讲究吗?」
小黄也很茫然:「不知道,以前好像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李婧冉垂眼瞧着在花瓣上振颤的蜜蜂,缓慢地梳理着目前的线索:「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裴宁辞和他的师兄联手制定了计划,要杀死琴贵妃。动机不清楚,作案方法不清楚,只知道裴宁辞在琴贵妃死前曾经见过她一面。」
小黄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随后应道:「也就是说破局的关键是裴宁辞?要阻止他去见琴贵妃?」
「嘶不对啊,可裴宁辞这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你有什么借口拖住他?」
小黄这句话问出口后,半晌没听到李婧冉的回应。
「......宿主?」它出声提醒了句,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时就被李婧冉打断了。
「先别说话。」李婧冉如是道,不着痕迹地靠近闲聊的守门人走近了几步,悄悄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矮的那个单手撑在石狮子上,叹了口气道:“这差事可当真是做不下去了,我昨日本想着去打瓶酒,手头都没钱......哎你说,那人这几日怎么不来给裴侍官送信了?”
高的那个闲散地接了句:“人能连着送信送大半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搁你身上你乐意?”
“不是我说你,你钱都收了,起码也得把信送到裴侍官手里吧......”高个儿扫了矮子一眼,“而且人老母病重,兴许那些信就是让裴侍官回家见老人家最后一面的。这钱你拿着不心虚啊?”
“这能怪我吗?侍神官这个月都在司命殿选拔,昨日抉出了头筹后才能从殿中出来,我就算变成苍蝇也没法把信送进司命殿吧!”矮子翻了个白眼,“那个送信人看着倒是清矜贵气,谁曾想出手就那几个破铜板,我还不稀罕赚他的钱嘞。”
高个儿对矮子这拿钱不办事的行为不敢茍同,但毕竟信没送到耽误的也不是他的事,他只耸了下肩,不甚在意地敷衍了句:“是这么个理。”
李婧冉听到这里,多多少少明白了个大概。
裴宁辞和许钰林的娘亲是缠绵病榻许久、把家底都熬空后去世的,而她在去世前的唯一心愿就是她的大儿子裴宁辞。
许钰林应当也是为了完成娘亲的遗愿,这才托关系塞钱打点,试图疏松关系把信件送到裴宁辞手上。
谁料这拿了钱的人却是个贪财的,根本接触不到先前在司命殿和众侍官一同闭关的裴宁辞,却为了钱谎称信件送到了,一次次诓骗许钰林的钱财。
至于许钰林,他应当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只以为信件都送到了裴宁辞手上,但这位即将成为大祭司的阿兄瞧不上他们这些亲人,这才不愿出宫见他们娘亲最后一面。
至于兄弟二人,裴宁辞不屑于解释,许钰林又太擅长隐忍,两人的隔阂就这么越来越深。
李婧冉一边在心里为他们这岌岌可危的兄弟情感叹一番,一边摸索着从身上拿出钱袋,上前几步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矮子:“打扰一下。你可否将这些信件卖给我?”
矮子瞧了眼她手里的钱,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你谁啊?我凭什么要卖......”
李婧冉加了块银子。
矮子犹豫片刻,随后又道:“家书乃私密之物,我如此做恐怕有损阳德。”
李婧冉把整个钱袋都给了他。
矮子动作迅速地从她手里夺过,像是生怕李婧冉反悔一般,拔腿就跑,撂下一句“我这就去给你拿”。
拿到家书后,为了使出宫之旅更加顺利,李婧冉还跟李元牧拿了他的腰牌,毕竟李元牧就算再落魄也好歹有个皇子的身份,拿着他的腰牌出宫会方便很多。
李元牧听到她的要求后,一句话都没多问,也不去探究她为何要出宫,直接把腰牌给了她。
这爽快的态度让李婧冉都诧异了,而李元牧却丝毫没有犹豫地对她道:“我相信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在李元牧心中,他要么严防死守完全不让一个人走进心里,可一旦有人进来了,就会发现原来他柔软的心里全然无防备。
他是毫无保留的。
李婧冉接过腰牌的手都顿了下,随后毫无异样地擡起眼,对立于窗棂里光影昧处的李元牧道:“谢了。”
如今,李婧冉便在琴合宫外守株待兔,等着来学琴的裴宁辞上门。
小黄犹豫半晌,但还是开口提醒她道:「宿主,你这么做可能用处不大。这次的刺杀计划是裴宁辞和他师兄两个人一起谋的局,你就算能用家书把裴宁辞诓骗出宫,琴贵妃的死兴许也不一定就有转机。」
「况且就算退一万步说,把裴宁辞诓走的确可以避免琴贵妃的死亡,这难度也很高啊。起码按照原书里的裴宁辞,他自从入了宫就再也没去见过家人,他真的会为了亲情,心甘情愿放弃谋划了许久的刺杀计划吗?」
李婧冉的指腹无意识地在信纸上摩挲了下,抿了下唇没马上回应。
小黄说的她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手上这一挞的家书实在是太厚了。
上面每一封都是许钰林端端正正写下的“阿兄亲启”,字迹清雅又极具风骨。
一封封信的分量很轻,但李婧冉却从这些薄薄的纸张中,看到了一个人的期翼。
她很难想象,许钰林每天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写下这一封又一封石沉大海的家书。
也很难想象,裴宁辞如若从司命殿出来后才看到这些过了时效性的家书,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兴许应该叫冲动吧。
就像人们看到破碎的镜子便总想把它拼起来,看到裂痕便总想补起来。
李婧冉只是突然很想尽她所能试一回,不仅是为了破眼前琴贵妃之死的局。
更是想试试,假如这些信送到了裴宁辞手上,他们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改变?
裴宁辞收到信后回不回家是他的事,李婧冉只是觉得这些信应该被裴宁辞看到。
这种情绪实在很莫名其妙,李婧冉也知晓她明明是在一个梦境里,但人本身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生物。
会莫名其妙地在凌晨准时感到格外情绪化,会看到别人大笑时明明不觉得好笑也被感染,会违背本性去爱另一个人胜过爱自己。
她如今也只是在万千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选择了放纵一回。
小黄其实也多多少少能猜到李婧冉的想法,毕竟它看到这么多封家书时也都禁不住怔了下。
它僵持般沉默片刻,随后有些无奈道:「宿主,你知道每一次循环都会更加痛苦吧?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受啊。」
方才吐得昏天暗地的李婧冉淡定地回它:「没事,我身体好,都没什么感觉。」
呵呵哒,小黄啪唧一下把嘴闭上了。
在两人说话间的功夫,背着琴的裴宁辞也从不远处走来。
霜雪般洁白的衣衫随着他的步伐,在炎炎夏日漾出一片泠泠银光,他神色淡然又清冷,宛如圣山之巅不染尘埃的雪莲。
李婧冉只觉刺目的烈阳照在他身上都沦为了陪衬,禁不住微微眯了下眼,随后才迎上前去,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裴侍官,奴婢偶然经过侍居时,看门大哥托我将这些信件交给你。”
裴宁辞垂眸扫了眼信件,目光在“阿兄”二字上顿了下,随后道了句“多谢”便想将信件收起来。
李婧冉见状却怔了下,斟酌着暗示道:“听看门大哥的意思,这些信还挺急的,要不你先拆了瞧瞧?”
裴宁辞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金眸浅浅凝她时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但也并未多问,只沉默着把最上面那封信给拆了。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件上的内容,随后面色骤变。
李婧冉看着裴宁辞这模样便知晓应当是成了,她佯装没看出裴宁辞的情绪变化,不经意道:“奴婢还须出宫办事,信既已送到,便不多加叨扰裴侍官了。”
说罢,她转身想离去,同时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字。
三。
二。
一。
“等等。”
果不其然,裴宁辞出声唤住了她。
他下颌紧绷,眸光里有一瞬的挣扎,回过神时才发现信纸被他攥皱了,指尖连忙卸了力道。
裴宁辞摩挲着信纸的折痕,心里也和这皱起来的信纸一般凌乱了几分。
在李婧冉的注视下,他终于做出了取舍,对她道:“劳烦姑娘,助我出宫。”
他选择了回家。
李婧冉闻言,心中顿时一喜,但面上却故意装出为难的模样:“这不好吧?你我二人非亲非故,若是被查了出来,恐怕.......”
“无须多言。”裴宁辞望着她的眸光依旧冷淡。
这些信件送到他手上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恰好在他要杀了那人的日子,不可能没有诈。
更何况,眼前的女子甚至连出宫的腰牌都准备好了。
裴宁辞从不信世间能有这么多撞在一起的巧合,除非是人为。
而她的目的,应当是想救下那人。
裴宁辞看得透彻,他分明心知肚明,权衡利弊之下,依旧选择了放弃自己的计划。
若信上写的为真,他必定是要回一趟家的。
“我今日可以放过她。”裴宁辞的嗓音依旧平淡地不含任何情绪,就像他并未因这件事蛰伏整整两年,“但你得助我出宫回家。”
李婧冉定定看着裴宁辞半晌,并未言语。
她在心中对小黄道:「你猜错了。」
在很久以后寂寥孤高的裴大祭司眼里,他兴许对亲人早已没了太多的眷顾。
可在如今的裴宁辞眼里,计划和亲人并不是个很难做的选择题。
李婧冉故技重施,继续靠“意外闯入”严庚书和孔福的秘密基地,给裴宁辞借来了一套奴才的衣物,把他那身晃眼的白衣给换了下来。
许是为了掩盖宫中这些龌龊事,侍神官的局限很多,每年只有上元节一日可以出宫,平日里私自出宫便会被直接秘密处死,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待裴宁辞换了衣服后,两人便朝宫门处走去。
“什么人?”宫门处守门的禁卫军俨然负责任很多,远远就把他们二人拦了下来。
李婧冉悠然拿出李元牧的腰牌,在他们面前晃了下:“七殿下差我们出宫办事,耽搁了你们可担当不起。”
禁卫军接过腰牌,先是掂量了下分量,又检查了下正反的花纹,确认腰牌为真后才还给了她:“放行。”
李婧冉侧眸看了眼裴宁辞,微不可查地朝他挑了下眉,而裴宁辞只是淡淡挪开了目光。
她往前走了几步,刚步入宫门投下的阴影时,就听到禁卫军再次拦住了裴宁辞:“等等。”
禁卫军的目光在裴宁辞脸庞停留一瞬,狐疑地皱了下眉。
他们平时自是不会和深宫之中的侍神官多有接触,也从未和裴宁辞打过照面,但眼前这人虽然穿着奴才的服饰,周身气质却清冷出尘,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等服侍人的类型。
那副不容亵.渎的模样让禁卫军瞬间联想到了侍神官。
恰逢司命殿的祭司选拔已经出了结果,落选者这两日都会被秘密处死,他今早已经逮到了好几个妄图偷溜的侍神官。
禁卫军的目光落在裴宁辞脸庞,眯了下眼开口道:“你是侍神官吧?”
李婧冉闻言,瞬间身子一僵,连忙转过头道:“您误会了不是?我等不过是卑贱出身,哪儿有那些好命呐。”
禁卫军却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现在回去,我可以当作没看到。”
李婧冉扫了眼裴宁辞,午后阳光最是温暖,橘黄的色彩将空气里的尘埃都染上了金色,唯独他肤色冷白得恍眼,依旧不沾人间烟火。
事实大于雄辩。
李婧冉思忖着道:“您真的误解了,我这相好啊也就占了长相上的便宜,还真没有那等侍奉天神的运气。”
裴宁辞听到“相好”二字,不着痕迹瞧她一眼,但也知晓是在逢场作戏而并未多语。
谁料李婧冉说罢,居然踮着脚倾身向前,眼见就要碰到他时,裴宁辞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下身,李婧冉却早有所料,纤白的指尖插入他的墨发,不容许他后退。
然后在他的薄唇轻轻吻了一下。
裴宁辞望着她的眸光里都充满了惊愕,李婧冉在撤开前低声提醒他:“别让你白被我亲了。”
言下之意,亲都亲了,可别因神色间的破绽被发现。
李婧冉的指尖顺着他雪白衣袖上的竹纹往下滑,而后指尖钻入他的指缝,揽着裴宁辞的手臂笑得甜蜜,朝禁卫军道:“这下您可相信了吧?”
侍神官的要求和大祭司一样,都是禁欲戒酒忌淫.欲,须洁身自好,自是不可能和女子拉拉扯扯的。
禁卫军为她这大胆的举动沉默半晌,目光一言难尽地望向裴宁辞,随后便瞧见裴宁辞面上露出一抹似无奈又似宠溺的神色。
他动作自然地帮李婧冉把脸庞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唇边笑意浅淡却温柔:“不是都说了吗,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于你名誉有损。”
分明没有任何过火的行为,但溢出来的亲昵简直容不得禁卫军不信。
禁卫军看到眼前这一幕倒是彻底打消了疑窦,李婧冉却浑身上下都被苏得起了鸡皮疙瘩。
裴宁辞他真的好会演啊,演起温柔来都像模像样的。
待两人甜甜蜜蜜地出了宫门后,李婧冉立刻松了手,裴宁辞的神色也再次恢复成那副淡漠模样。
他微蹙着眉擦了下自己的唇,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李婧冉看着他这动作,在旁“啧啧”两声,冷嘲道:“别揉了裴侍官,顶着微肿的唇回家不好吧?”
深觉自己又被调戏了一通的裴宁辞冷冷瞧她一眼,缄默不语。
行叭,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婧冉挪开视线,往前走了几步去找了辆马车,随后两人到裴宁辞家门前都一路无言。
裴宁辞家位于一个小巷深处,鸽子笼般狭小的市井里密密麻麻排了许多户人家。
下午正是婶子们茶余饭后的闲聊时间,几个妇女聚在一起你一嘴我一嘴地唠着街坊里那点芝麻谷子的破烂事。
“可不是嘛!那赵家媳妇儿人前还一直说自己夫君多么多么爱她,结果她夫君转头就去外头找狐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