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撒娇(送小剧场)
李婧冉无端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让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但此不自在又非彼不自在,并不像是被人逼着在大庭广众下演讲来得那么惊心动魄,而是感觉自己莫名地泡进了温度适宜的温泉里。
暖洋洋的感觉让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源于此。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日常社交中人人都习惯性地戴着一层面具,又或者说好听了,叫社交礼仪。
可是李婧冉此刻居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把自己的面具卸下的冲动。
这种感觉很罕见,她一般只会在一个人面前这样.......
李婧冉眸光微闪,看着面前敛眉的温润男子,真心实意地感慨道:“许钰林,你好像我娘啊。”
原本态度还有些软化迹象的许钰林动作一顿,垂眸将绷带绕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修长指节捏起金剪。
“咔嚓”两声轻响,他把多余的白绷带剪掉,放下剪子后才继续朝她微笑:“是吗?”
李婧冉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许钰林的笑容里又少了几分温软,多了几分礼貌疏离。
她很识趣地闭了嘴,总觉得自己不管是怎么回应,恐怕许钰林都不会乐意听到。
许钰林很快又重新挪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把桌上为她包扎伤口的东西重新收拾进药箱。
李婧冉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只见那双冷白似玉石的修长指尖在她眼下晃来晃去,情不自禁地欣赏了片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许钰林这次却只任由她打量着自己,从容不迫地收拾好后,才轻飘飘问了句:“敢问殿下,昔日是否也会如此注视着琴贵妃娘娘?”
李婧冉怔了下:“自然不会.......”
她又不是专门盯着别人的手看的变态。
许钰林颔首,继而又不紧不慢道:“殿下虽身份尊贵,但有些话仍须慎言,以免落人口舌。”
“毕竟.......”他扣上药箱,对她温声笑道,“钰于殿下不过是个取悦您的物什,您有兴致时便宠幸一二,有了新欢便弃之如敝履,又怎敢与殿下珍视的亲人相提并论?”
许钰林笑得温和,嗓音也轻柔,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顺从,就好像只是在不含情绪地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婧冉却盯着他半晌,微微蹙着眉,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你为什么生气?”
她承认,自己用许钰林来刺激裴宁辞的确不道德,毕竟他们俩是亲兄弟,许钰林先前在夜里刻意勾/引她时虽很大胆,但在阿兄面前被她用言语羞辱,兴许面子上也的确挂不住。
李婧冉料想过许钰林可能会心有龃龉,但他平日里在长公主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太恭顺,她本以为他宁愿压在心里也不会让她看出分毫。
谁知,许钰林如今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李婧冉这一问,却问得许钰林哑口无言。
是啊,他为何生气?他有何立场生气?
兴许是她前些日子的举动给了他错觉吧。
仿若他很重要的错觉。
许钰林静默片刻,很轻地闭了下眼,重新收拾好情绪,微敛眼睑朝她垂首:“殿下言重了,钰不敢。”
他每每在她面前低下头时,都会露出修长的颈子,被乌黑的长发映得愈发冷白,线条流畅又优美。
李婧冉瞧着许钰林看似温顺的模样,仗着他看不到,悄悄撇了下嘴,心中腹诽:你怎么不敢?你敢得很嘞。
她如是想着,嘴上却不依不饶:“那你要是没生气的话,擡起头对本宫笑一个?”
颇有街头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风范。
许钰林尝试着弯了下唇角,但却颓然地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
他好像的确,笑不出来。
就算是强行扯出一个笑,那约莫会比哭还难看吧。
许钰林自诩平日里最是会笑,温和浅笑,宽容大度的笑,唇边的弧度永远都是那么完美,令人如沐春风。
乃至他进了长公主府数把月,府内上下无人见过他任何不妥帖的神情,他就好像将笑容刻在了唇角一般。
饶是许钰林一贯是个不抱怨南极生物群每日梗新一无而二七污二爸依的人,心中都不自禁地生了几分淡淡的委屈。
她如此对他,却还要他笑给她看,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许钰林敛下心中思绪,只是将这烫手的山芋再次抛回给了李婧冉:“那殿下呢?”
李婧冉眨了下眼:“本宫?本宫怎么了?”
许钰林微微擡脸,暖黄的光影中眉眼如画,清隽温柔。
他注视着她,轻声问道:“殿下,您又为何如此在意钰是否心中不愉?”
饶是在现代靠敏捷思辨和临场反应吃饭的李婧冉听了他这话,神情也有半秒不明显的微滞。
她轻吸了口气,避开许钰林那宛若能看透世间万物的清透目光:“自然是因为,本宫仍要你陪本宫演戏。”
她指的是让许钰林在使者面前“恃宠而骄”的大戏。
“可您先前不在意的。”
李婧冉闻言,再次回眸看向他,却错过了许钰林眼中略过的一抹试探。
许钰林像是在温和地提醒她:“您兴许早已忘了,钰首次侍寝是在您醉酒后。那晚您与陛下畅饮,回府已是更深露重时,约莫是三更天吧。府邸上下因陛下口谕均以为您宿在宫里头,早早熄了灯,上下皆无人。”
“您恰好在外头撞见了钰,将钰压在了草丛中。钰当时哀声求您,平日里何时都可以,但不要在那一日。”许钰林轻轻顿了下,语气里没有怨恨,连棱角都被磨得平滑,“可您着实醉得厉害,”
他擡眼,眸子润透,神色很平和:“殿下,那天是钰的娘亲逝世之日。”
李婧冉听着,却只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低了,就仿佛被人掐住了命门一般。
就连小黄语气里都带着些不忍:「那可是人家亲人的忌日......我没有父母亲人,听着都觉得好揪心啊,他得有多难过。」
许钰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婧冉的神情,见她缄默不语,遂又继而道:“您可还记得,钰当时为何能成为最受您宠爱的钰公子?”
长公主府虽然留下的男宠只是一小部分,但每一个都各有千秋。
若真论起来,许钰林并不是容貌最出挑的那个,也不是身段最软最会撒娇的。
脾性温润的人似乎总是更为吃亏,许钰林在这么一众人里并不扎眼,他的个性是得相处久了才能感受到的温柔。
李婧冉直觉许钰林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她想听的,她想让他别再残忍地揭开他的伤疤了,但张口时却感觉嗓子眼被塞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
许钰林的嗓音依旧是平淡的,他只是对她道:“钰身子骨弱,那日被您传唤入寝殿时风寒还未好全,推开门才发觉里头还有其他公子,桌上摆着红烛、软鞭,和......记不清了。”
“您当时笑着说,觉得有些乏味,想玩新花样。如若能讨您欢心,这第一公子的头衔便赐给钰了。”许钰林微抿了下唇,眼尾略有薄红,“可您又何尝给过选择呢?”
“......许钰林。”李婧冉听到自己的声线有些哑,像是过于干涸的小溪,被他抽去了所有的水分。
她低低对他道:“别说了。”
许钰林望着眼前的李婧冉,眼神却在那一瞬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果真如此。
他方才的话里半真半假,有些事情的确发生过,但许钰林每次都靠着幻香将华淑应付了过去,那些情绪自然全是装出来的。
并且,许钰林在细节上稍作修饰。
就譬如华淑醉酒当日,她并未回府,而是任性地让人开了宫门唤许钰林入宫。
又譬如带病侍寝也的确是真,但华淑对太过“热闹”的场景并没有特殊偏好,因此从未同时宣过好几位公子。
倘若眼前的李婧冉当真是华淑,她必定会知道他话里的漏洞。
而不是像此刻这般,瞧着他的眸光里是掩饰不住的怜惜。
她不是她。
亦或者说,许钰林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
从他第一次没在她面前用“钰”自称的那一刻起,从他对她少了几分小心多了几分随性起,从他偶尔会生出逗弄她的心思起。
现如今,他只是通过一些话术,确认了这个事实。
李婧冉却不知许钰林这些不着痕迹的心思。
许钰林言辞间很平静,也并未太过渲染什么细节,但李婧冉却觉她的同情心都快决堤了。
她知晓华淑向来是个不怎么在意小节的人,但没想到她居然能如此荒谬。
荒谬到让李婧冉光是作为一个听众,都会感到不忍。
李婧冉注视着许钰林,总觉得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毕竟她如今的确是顶着华淑的身份,犯下这些恶劣行径的人就是她,她无从辩解。
就在李婧冉摇摆不定之时,屏风外却再次传来小厮的低语:“钰公子,事情办妥了。”
为这突兀的打扰,许钰林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偏头应了句:“好。”
小厮的话却好似给李婧冉递了个借口,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默默转移话题:“怎么了?方才就听他们说好像出什么事了。”
许钰林颔首,语气里挑不出任何错处:“是。殿下方才与阿兄......欢愉之时,宴会出了些小小的纰漏。”
李婧冉因他这个措辞轻咳了声,想到裴宁辞的模样就觉得有些耳热。
她目光不禁偏移,望向坐于桌案旁的裴宁辞,却见裴宁辞似是有些怔怔。
雪色面纱掩住了他的神色,李婧冉只能看到裴宁辞孤傲的侧影,如霜雪般凛然不可冒犯。
在欲盖弥彰这件事上,裴宁辞着实是各种高手。
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好,长发重新束过,并未用那掉在地上的发冠,反而换了根纤尘不染的月白发带,那身被攥皱的衣袍也重新换回了那身如云朵般轻柔的祭司袍。
一丝不茍,细细一根银穗自腰间坠下,微微一晃便是银白色的光华。
裴宁辞仅仅是坐在这人声鼎沸的席间,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似是不该在烟火气这么盛的地方,也不应露出不属于裴宁辞的怔然神色,而是应继续像往常那般孤冷地居于人群之外,冷眼旁观着属于他们的喧嚣。
见李婧冉的视线越过他穿过屏风,许钰林不着痕迹地侧眸扫了眼,而后身形微晃,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李婧冉的目光。
那抹雪白的身影蓦得被遮挡后,李婧冉这才轻眨了下眼,视线重新落回许钰林身上。
她开口问道:“什么纰漏?问题大吗?”
“小事罢了,殿下无须费心。”许钰林如是道,眸光清清淡淡落在她身上。
倒似是在说:殿下如今才想起来过问一二,是否略迟了些?
李婧冉讪然一笑,听他如是说也不再追问。
屏风外原本正要下阶梯的小厮不小心听到了许钰林的答复,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滑了一跤。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丝毫不透光的屏风,目光里含着浓浓的敬佩。
不愧是钰公子啊,这么大的事到了他口中,居然就变成了这句不咸不淡的“小事罢了”!!!
小厮如今想到几盏茶前的场景,都觉得心有余悸。
使者是乌呈国人,乌呈国远有来客的规矩就是斩全羊招待。
许钰林心细,自是要尽力让使者在宴会上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因此格外费了心思,提前着人去备下了十一个月大的羊羔。
周岁以下的羊羔自是口味最佳的,膻味不重且肉质鲜嫩,再请来擅长炭木烤的师傅便能做出风味俱佳的烤全羊。
原本这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甚至许钰林提前料想这小羊羔兴许会出意外,特地让人多备了一只小羊羔。
小厮当时还觉得是许钰林心思太重,毕竟一只羊能出什么事呢?
谁料,还真出事了。
防不胜防的那种。
许钰林当时被他喊到后厨时,负责看守羊羔的仆从焦虑地踱着步,一看到许钰林的身影顿时迎上前来,径直跪下就使劲磕着头,一个劲地认错:“钰公子,都是奴的错。奴今早来看时,宴会的两只羊羔还都好好儿的,如今却不知怎的......”
尽管心中仍因裴宁辞和李婧冉之间的事有些沉闷,但一遇到正事,许钰林顿时强迫自己从那种凌乱的思绪中抽离。
仆从俨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话语间都颠三倒四的,只知一味地磕头认错。
头倒是磕得实在,一下一声闷响,没几下便红了脑门。
许钰林示意身边的小厮上前把看护羊羔的仆从扶起来,在两人的推拒拉扯间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朝仆从开口时,依旧是他们熟悉的温和嗓音:“无妨,你别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仆从被许钰林的态度安抚了些许,但仍是有些恐惧。
他埋着头急促呼吸着,在大冬天的穿着漏风的布衣短襟,额上都冒着冷汗。
“擡起头,看着我。”许钰林如是道,语气并不强硬,却令人情不自禁地臣服,下意识听从他的命令。
仆从咽了下口水,旁边了解许钰林的小厮也宽慰道:“无妨,钰公子最是温和,你不必害怕。”
仆从这才一点点擡起头,随后便见眼前的公子周身清落,微风轻拂起他的衣袂发丝,纵是面对如此的紧急情况,他的神色依旧是淡然而温和的。
许钰林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被吓得不轻的仆从,只言简意赅道:“事情已然发生,我如今站在这里并非是为追责,而是为了同大家一起找出法子解决问题。我可说明白了?”
他的每个字安抚人心的意味,也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仆从:他不是来惩罚他的过错的,他需要的是解决方法。
仆从因他的这番话心下微定,也被许钰林感染着稳下心神,低声应道:“是,钰公子。”
许钰林见仆从不再慌得六神无主,这才微微颔首,再次询问:“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仆从一面引着许钰林他们往后厨走,一面慢看文来南极生物群遗物而而齐舞尔吧衣慢交代道:“烤全羊虽是糖水前的最后一道菜肴,但奴想着长公主府先前从未做过此类菜品,便提前引师傅开始准备。谁料刚到后厨,却见那两只小羊羔都死相惨烈。”
烤全羊的味道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它的含义。
这烤全羊代表的可是大晟对使者的重视,自是得长得羊模羊样,仪表堂堂。
先前在择羊羔时,许钰林也专门吩咐过要挑选看着顺眼一些的,也是为着这个原因。
而现如今,后厨台阶旁,那两只小羊羔却均血淋淋地零碎躺在那里。
之所以说是零碎......是因为小羊羔被人恶意地解剖成了许多片,开膛破肚,肠子混着血淌了满地。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这是个人为的示威、恐吓,亦或是说警告。
许钰林目光在满地的鲜红狼藉停止一瞬,这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顿时让他觉得眼前阵阵发晕,血腥气直冲鼻尖,令人几欲作呕。
纵然是从小帮衬着屠夫爹爹的小厮见了这残忍又血腥的一幕,都忍不住有几分生理性的不适。
小厮连忙扭头去看许钰林,料想这位清矜的钰公子见到这种可怕的场面,不适感只会比他更强烈。
许钰林唇色本就浅,在那一刻更是褪去了几分血色,略带病容的脸庞变得愈发苍白了几分。
他的神色是肉眼可见地不好,但小厮却只见许钰林偏过头闭了下眼,不过须臾便极快地从这种情绪里抽离。
再次开口时,许钰林的声线依旧是那么冷静,低声吩咐:“把这里处理一下。”
“召集后厨里的所有人,让他们到庭院中。”
“清理后厨目前的所有食材,并立刻着人去附近重新采买。”
他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异样,情绪稳定得可怕,有条不紊地命令着。
若不是许钰林的面色仍苍白着,小厮都险些要误以为许钰林丝毫没有受眼前的景象影响。
小厮愣了下:“为何要把所有食材都扔了?那最后这道大菜可如何是好?”
许钰林还没来得及回应,阿清手里抱着纸袋,跨过后厨院槛走了进来。
“公子,奴方才去附近转了一圈,如今这时辰还开着的店铺不多,只能买到一些素食。”阿清将手中的纸袋呈上。
时辰紧迫,如今去更远的地方买食材俨然也不实际了,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们目前有的全部。
待许钰林接过后,阿清这才扫了眼小厮,随意地解释道:“羊羔暴毙非偶然,动手者既然可以毁了这羊羔,自然也可以在后厨其他食材上动手脚。”
尽管几率不大,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清也是个有脑子的,况且跟着许钰林有段时间了,许钰林平日里也不藏着掖着,因此阿清如今的思维也有几分像他。
许钰林垂眸撇了下纸袋里头的东西,果然如阿清所言,并没有什么名贵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