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取悦(送小剧场)
那一瞬,毫不夸张地讲,李婧冉后背都顷刻间冒出冷汗了。
她今日才发现,原来当一个人紧张到极致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灵魂和肉/体被割裂成两半一般。
李婧冉能清晰地听到她陡然变得快且紊乱的心跳,但也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思维在有条不紊地运作。
大脑像是被浸在了冰水中,极快的麻痹过后,迎接她的就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擡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华淑并未转身。
华淑是背对着他们的,一身单薄的艳色衣裙在色彩单调的冬天显得格外出挑。
曳至地的裙摆不仅不显累赘,反而衬得她身姿修长婀娜。
乌黑的长发未束,如瀑布般披散在背后,随风轻飘着,就连背影都透着说不尽的妩媚。
华淑俨然也听到了李元牧的那句“阿姊”,她脚步稍顿了下,随后又很自然地继续往前走去。
就如同一个并不知晓李元牧的身份的意外过路人。
李元牧目光却是微闪,正想追上去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痛呼。
他下意识侧眸,随后便见李婧冉跌落在地,眉心微蹙地盯着自己擦破的手心,嗔怪地乜他一眼:“刚刚突然叫本宫做什么?”
李婧冉状似无意地道:“光听到你唤本宫了,都没注意脚下,被这石子绊了一跤......”
李婧冉如是说着,并未解释太多,免得画蛇添足。
她随意扯了个借口,目光却在留意着李元牧的神色。
他微抿着唇,眸光里滑过一闪而过的幽深,并未立刻开口回应。
李婧冉却只分外自然地颐指气使道:“还不快来扶我一把?”
说罢,李婧冉便一眨不眨地等待着李元牧的回复。
她看到李元牧又侧眸瞧了眼已经走远的华淑,这才上前来弯腰搀扶她。
李元牧苍白的指尖隔着衣袖握上了她的手腕,厚厚的衣物阻隔了他的体温,李婧冉垂眸看着,却觉他的温度仿佛能透过这些阻隔紧贴着她的手腕内侧。
冰凉刺骨,就如同从伊甸园中爬出来的毒蛇一般。
李婧冉借着他的力起身,低着头整理裙摆之时,却又听到李元牧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仔细些啊,阿——姊——”
这个在李元牧口中含着旖旎色彩的称谓被他咬得重了几分,恍若一语双关。
明面上好似是让她仔细些别再被石子绊倒,但那仿佛含着无尽深意的语气仿佛说的却是让她仔细着些这“阿姊”的身份。
李婧冉眼睫轻颤了下,擡眸时却没露出一丝破绽。
迎着李元牧那幽深又隐带审视的视线,李婧冉只是淡定地微笑着道:“这长公主府的路,也该修修了。”
说罢,她也不再等李元牧的回应,只是挪开眼说:“既然陛下今日会出席使者宴,那不妨先去替本宫尽地主之谊。”
李婧冉轻擡了下左手,只见原本细腻的掌心被擦破了皮,尽管伤口不算深,但放在她莹润雪白的手心就显得格外可怖:“本宫先行处理一下。”
李元牧目光在她手心的血丝上停留一瞬,遂翘着唇应下:“好,朕知晓了。”
态度依旧如往日一般乖巧。
待李元牧走远后,李婧冉面上的笑意立刻敛了个一干二净。
小黄仿佛现在才喘过气一般,惊魂未定道:「好险啊宿主,差点就被李元牧发现你是假华淑了。」
李婧冉听到“差点”两个字时,眸光轻轻一动,避而不答只是问小黄道:「你还记得原书中对李元牧的描述吗?」
小黄应得很快:「少年天子,阴郁暴虐,多智近妖,天使的脸庞魔鬼的内心。」
李婧冉继而又问道:「小黄,你有没有比较亲近的人?」
这问题和前面一个听起来毫无干系,让小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实诚地应道:「人没有,但我和系统小绿挺亲近的,从小是充一条电线长大的。」
「好。」李婧冉颔首,「那假如某天,你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个小绿,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赝品,你分的出来吗?」
「我肯定可以啊!」小黄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我跟小绿认识了这么多年,它的口头禅、它的喜恶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长得一样有什么用,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冒充另一个人?这骗骗外人也就算了,怎么可能骗得过.......」
小黄说到此处,蓦得醒悟过来,明白了李婧冉的意思。
是啊,就算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每个人的生活习性都那么不同,怎么可能毫无破绽?
更何况,李婧冉穿越过来后,系统给她提供的信息都非常笼统。
对于华淑,她从系统口中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很浅显:貌美、骄奢淫逸、喜欢玩弄男人、和三个位高权重的男子纠缠不清。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华淑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她的座右铭是什么?她口头禅是什么?她饮食方面的喜好和忌口是什么?她的目标是什么?她能从怎样的事情中获得情绪价
李婧冉对此一无所知。
她两眼一抹黑就被赶鸭子上架,扮演华淑时靠的全是她从系统的文字描述中揣摩出来的。
兴许这些配上一模一样的脸就足以骗过外人,但李元牧不一样啊。
他可是和华淑一起长大的,他每时每刻都在注视着华淑,兴许李元牧比华淑还要了解她自己。
就连她们普通人都有信心能区分出两个长相一致的真假人士,更遑论这位被赞誉为“多智近妖”的李元牧?
他怎么可能没发现李婧冉是个冒牌货?
这些都是李婧冉方才在电光火石间蓦得意识到的。
包括李元牧为何会驻足来扶她,并非是因为李婧冉的演技有多么高超,又或者说她救场的水平有多么令人叹服。
事实上,李婧冉这拙劣地“摔了一跤”仅仅是为了给李元牧递一个台阶——一个让他明知李婧冉是假的阿姊,却仍能继续不戳破这层心知肚明窗户纸的台阶。
倘若李元牧当真铁了心要追上远去的真华淑,别说是李婧冉摔倒了,就算她死在他身后,他都不会回眸。
李婧冉这么做俨然是一场豪赌。
她赌李元牧其实早就发现了她身份的端倪,赌他其实一直都在不声不响地看她扮演着他的阿姊,赌他先前不揭穿她、现在依旧会让她继续穿着这层岌岌可危的马甲。
事实证明,李婧冉赌对了。
李元牧的确并未去确认那背影的主人到底是不是真华淑,而是选择转头来搀扶她。
如今浮现在李婧冉心头的问题变成了另一个:
——李元牧既然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才没有揭露她,还乐在其中地看着她扮演着他的阿姊?
是像观赏戏子一般吗?
以全知的上帝视角,看着她像个自以为演技很好的跳梁小丑似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以及......在这种情况下,李婧冉还能怎样攻略李元牧?
只要一想到那个“0%”,李婧冉就觉得心中拔凉拔凉的。
小黄犹豫了下,试图努力安慰她:「没事宿主,你离100%也就剩两个数字,很快的。」
李婧冉:「......谢谢,我总是会被你的安慰感动到。」
李婧冉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转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斟酌了下用词,问小黄道:「但是这个攻略进度,为什么会是0%呢?」
「你们有公布衡量的标准吗?」
感情本就是个无形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这系统又是如何把感情转化为数据的呢?
「不知道,衡量标准是机密,从没有公开过。」小黄想了想,又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通过他们内心的情绪波动来判断的?」
李婧冉轻轻蹙眉摇了下头:「这不科学。你能读到我的情绪,是因为你住在我脑子里。但三个攻略对象又没有绑定系统,你们怎么可能检测得到他们内心的情绪波动?」
「况且就算是检测到了,情绪是种很复杂的东西,你们又要怎么把爱慕值从其他那么多种复杂的情绪里剥离开来?」
小黄顺着李婧冉的话思索片刻,深觉有理,再次猜测道:「那也许是通过他们做出的行为?」
这原本也是李婧冉猜测的。
「可是假设系统通过攻略目标的言行举止来转化为攻略值,为什么李元牧的会是0%?」李婧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里头的漏洞。
小黄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李婧冉对你的好,都是建立在错把你当成他阿姊的基础上?」
「不是这么算的。」李婧冉换了种说法,对小黄解释道:「假设攻略值纯粹是建立在攻略对象对我的言行举止上,就算李元牧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是华淑”,但这却并不会影响我得到攻略值,因为他确确实实对我很好。」
「打个比方,如果按照系统的标准,假如“李元牧主动让我摸他的头”能转换为10%的攻略值,那只要这个行为的的确确发生了,我就应该拿到10%的攻略值。至于他是因为什么动机被我摸头、是不是把我当成华淑的替身,这些都不该被纳入考量内。」
李婧冉说罢,见小黄许久不说话,干脆换了个更贴近生活的说法:「就比如你要考数学,题目是选择题。当你选了正确答案时,不管你是运气好蒙对的、还是自己算出来的,你都会得到那个分数。」
小黄恍然大悟:「宿主我懂了!」
李婧冉长舒一口气,随即对它道:「今天回去开会时帮我反馈一下,我怀疑你们的计算机制有漏洞。」
小黄带了这么多届宿主,还是头一次遇到质疑系统机制的。
它静默片刻:「......好的。」
李婧冉解决了小黄这头的问题后,低声道:“现在,得去解决第二个麻烦了。”
华淑在外头晃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舒院。
她跪坐在桌案边,单手捏着细小的金勺,手腕轻轻往里头一斜,那深红色的粉末便落入浅口白瓷碗里,和里头金色的粉末混合到了一起。
华淑轻嗅了下,那过于寡淡的香气让她不太满意地重新放下了碗,正想重新调配之时,房门却被推开了。
顷刻间灌入的冷风吹散了她案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粉末,华淑却也不恼,擡眼瞧向来人时,倒是有几分讶异。
她瞧了眼天色,估算了下时辰后,开口问李婧冉道:“宴会已经开始了,你这时候怎么还有空来本宫这边?”
李婧冉单手合上了门,踩着落了满地的轻薄粉末,一步步走近华淑。
隔着一个桌案,李婧冉居高临下地垂眸瞧着华淑,微笑着道:“我怕我再不来,恐怕过几日连自己是怎么被长公主害死的,都不知道。”
华淑轻挑了下眉,将桌上一众调香的工具往左边理了下,只是道:“你指的可是方才的偶遇?”
“本宫也并未料到李元牧竟会出现在那里。”华淑慢悠悠地勾着唇笑,鲜艳的唇脂衬得她本就浓丽的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带着一种野心勃勃的生机美。
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巧合罢了。”
“你觉得我信吗?”李婧冉蓦得拔高了嗓音,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华淑身前洒满了细碎金粉的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得拉近。
李婧冉直视着华淑那双多情上挑的桃花眼,语气是极致的冷静,含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华淑,你还在说谎。”
“倘若真如你所说是个巧合,那你的肩膀处为何会湿了一块?”
李婧冉逼视着她,把一条条证据尽数砸向她。
“如今外头的雪并不算大,如果只是从门口到舒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身上就算有落雪,也断不会到融湿衣裙的地步。除非,你在府邸门口站了许久。”
“你不知道我和李元牧什么时候出来,要想掐准时间让他看到你,唯一的方法便是在外头等着,一听到动静便佯装成刚出来的样子,如此才能‘恰到好处’地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华淑唇边笑意不变,似是早有准备般,轻飘飘把李婧冉的矛拨了回来:“本宫只是在房里待久了,在外头多站了会儿透透气,这也不行吗?”
李婧冉定定看她两秒,并未在这种狡辩的方面多费口舌做无意义之争。
她只轻点了下头,语气沉了几分:“好,就算这只是个巧合。那你要如何解释当李元牧唤你‘阿姊’时,你刻意顿了下步伐?”
“潜意识罢了。”华淑神情依旧很淡定,不慌不忙道,“毕竟先前听惯了他叫我阿姊,如今乍一听并未立刻反应过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你不是这样的性格。”李婧冉接得很快,几乎没留下丝毫呼吸的间隙。
她静默一瞬,在华淑面前同样跪坐下,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绝艳脸庞。
只是两人周身的气场却截然不同,一冷一热,一个目光锐利一个唇边浅笑。
华淑听到了李婧冉的评价后,倒是颇感兴趣地继续应道:“哦,那你说说看,在你眼里,本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婧冉也并未扭捏,直白了当地说道:“城府深,野心勃勃,极擅玩弄人心,享受将那么多人戏耍于股掌之间的成就感。”
这些词半褒半贬,听得华淑来了点意思,微微坐直了身子刚想开口时,却又听李婧冉慢慢地说出了剩下的几个字。
“以及......心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
这几个字倒是让华淑唇边的笑意滞了片刻。
唇角如面具般完美的上扬弧度逐渐变得平缓,华淑笑意淡了几分,诚心地赞叹道:“你当真很聪颖。”
李婧冉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却并未说话,垂下眼将手掌上沾的金粉一点点擦去。
她方才为了做戏的那一摔也是实打实的,破了皮的掌心贴着这堆分不清成分的不明粉末,也不知伤口是否会感染。
李婧冉如是忽视华淑,华淑也并不在意,指尖擦过自己微湿的肩头,继续夸道:“而且观察得很细致。”
这句话反而让李婧冉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擡眸,和这位于深宫中长大的贵女对视,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不是我细致。我发现的这些东西,只是你想让我发现的而已。”
不论是肩头的湿润,还是听到李元牧的唤声时的停顿,李婧冉知道这些都是华淑刻意而为的。
至于华淑的目的......
“我通过你的考核了吗?”李婧冉如是问道。
是的,考核。
李婧冉知道,华淑并不是想弄死她,不然她可以选择直接与李元牧打照面,而不是单单留给他们一个朦胧的背影。
她先前进屋时故意夸大其词,说自己若是再不来恐怕都会被华淑弄死,一是为营造气氛,二是为降低华淑的警惕心。
正所谓先抑后扬,先让华淑误以为她成功将自己拿捏在了手里,再揭露其实她早就看破了华淑的伎俩,如此一来才能从这危险又城府很深的女子口中迫得一两句实话。
华淑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与其说是想通风报信或者和她做对,不如说华淑是在考验她。
如若华淑方才的赞叹里还带着几分假意,她如今的惊诧却是实打实的。
李婧冉并未漏掉华淑的讶异,她只是轻嘲地弯了下唇,目光冷淡又藏着几分锋利:“倒也没必要把旁人都想得那么傻吧?”
诚然,华淑的确是个智慧过人的存在,她在玩弄人心的方面简直做到了炉火纯青。
但若说华淑是一把完全出鞘的宝剑,李婧冉就是一本锋芒藏于内的经书。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甚至看上去还温吞又脾性良善,但一旦触到了她的底线,旁人才会发现原来绵里藏针才是最致命的。
华淑看着李婧冉的目光变了几分,半晌后才半真半假地调侃了句:“看不出啊,你才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两人的姿态在不知不觉间对调,如今李婧冉成了那个姿态慵懒放松的人。
她把玩着华淑调配香料的小金勺,在葱白的指间随意转了几圈,那精致的小勺被她转出了炫目的金色光影。
李婧冉语气很淡,言简意赅道:“不是,我懒。”
懒得去扮猪,也懒得去吃老虎,但前提是老虎别自己送到她面前。
华淑眸光闪烁了下,见李婧冉丝毫没有再次主动开口的意思,顿了许久后还是道:“本宫的确是一笔买卖,想要同你做。”
“不感兴趣。”李婧冉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她。
华淑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顿时愣了下,好半晌后才面色犹疑地开口道:“你不妨听听。”
“啪”得一声脆响,李婧冉轻搁了勺子,微点下颌从善如流地对她道:“我时间不多,得赶着去宴会,一盏茶的功夫够吗?”
华淑:......
这辈子就没被谁如此拿捏过。
虽然心中颇为郁结,但华淑也同样不逊色,她迅速整理好了情绪,再次开口时依旧恢复了往日那种极具蛊惑性的语气。
她捏过方才被李婧冉把玩的小金勺,把它放进了清水盆里,金勺坠下时在水中荡出了圈圈涟漪。
华淑拉过李婧冉那只受伤的手,卷起她的衣袖将她的手掌尽数暴露在自己眼下,取了块干净的手帕,边帮她擦拭着伤口处的脏污,边低着头道:“你可有想过,去打破这世间的规则?”
李婧冉任由华淑帮她处理伤口,随口接道:“什么规则?大晟的男尊女卑?”
话音未落,李婧冉就觉伤口蓦得一痛,“嘶”了一声抽出手,看向没控制好力度的华淑:“怎么,发现精神方面斗不过我后,改用肉/体攻击了?”
华淑笑了下,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本宫还从未帮人处理过伤口呢,第一次没经验,多多海涵。”
说罢,她示意李婧冉把手继续放回桌上,李婧冉却往后缩了缩,慢吞吞地嘟囔了句:“不敢劳烦,我怕疼死。”
华淑白她一眼:“得了吧,你自己来恐怕会更疼。难道你不是第一次?”
李婧冉虽然知道她指的第一次是处理伤口的第一次,但还是深觉自己又被华淑调戏了。
不正经,华淑这句话绝对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