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修罗场
大殿静谧得落针可闻,几十人匍匐着跪倒在地,连呼吸声都压抑得尤为轻微,像是生怕会惹恼了这位骄奢淫逸的长公主。
世人皆知,华淑长公主贯来随心所欲,偏偏她是圣上唯一的阿姊,圣上便也由着她胡来。
往日里养面首、花钱如流水也就罢了,如今她竟还想垂帘听政,并且还在大殿之上勒令让摄政王与大祭司向她下跪!
这是何等的荒谬!
尽管平日里无人把一些话放到明面上,但众臣皆知,圣上并非嫡长子,能顺利继位少不得严庚书明里暗里的帮衬。
二皇子本是最有可能的继承人,甚至手握圣旨,然而在继位当天却突发宫变。
二皇子当时已然龙袍加身,单手举着卷轴,正待众臣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之时,殿门却忽而被一脚踢开。
那时的飞烈营还是一支无甚名气的军队,说难听了甚至是豢养的私家兵。
严庚书一身血衣,在簇拥下缓缓走入内殿,那一幕但凡是瞧见过的人都终生无法忘怀。
他那一身深玄色的衣衫沾满了浓稠的血液,手指、脸颊、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是血痕。
严庚书他自己的、无数冤魂的。
仿若从地底爬出来的索命阎王。
在二皇子惊恐的目光中,他缓步踏上那高阶,一步一个血印,指引着地狱通往人间的路。
二皇子目眦欲裂地盯着他,像是在盯着从未见过的洪水猛兽,想开口唤人救驾,嗓子眼却被塞了无数团棉花,竟是一个音都发不出。
严庚书与他站在同一曾台阶,微敛着眼皮俯视他,语气甚至还是闲适含笑的:“二皇子,巧了,臣手中也有一份先皇遗旨。”
他握着剑的手腕一翻,冷硬的剑刃顿时发出铮铮响声,像是上古恶龙觉醒时的低吟。
二皇子眼睁睁看着那剑尖滴下来的鲜血,浓稠的血液滴下来时拉出长长一条血线,无声无息地坠入青石地板,盛开出一朵靡艳的曼珠沙华。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那一瞬的静默是如此可怖,殿内之人均感觉咽喉被无形的大手狠戾地掐着,首次离死亡那么近。
严庚书唇角勾着一抹笑,眼下鲜红的朱砂痣像是吸了无数人的鲜血,透着妖冶的刺骨寒意。
只听下一刻传来淅淅水声,腥/臊的气味在大殿内弥漫开来,这位先前还胆敢往祠堂里放毒蛇的二皇子竟是被这么吓尿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乞求道:“你饶我一条命,放过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严庚书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砍了他的头。
二皇子惊悚地瞪大了眼,似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痛觉席来之前,他居然看到自己的头颅......在地上滚着,一点点滚到了严庚书脚边。
他的头......他的头......
严庚书却似是嫌脏一般,通身被血液染红的剑尖微微一挑,便把那尚还流着血的头颅挑去了一边,连他的靴子都没沾上。
他对着地上的无头尸笑着轻声喟叹,嗓音温柔得宛如情人间的低语:“晚了。”
他面不改色地踏过二皇子的尸体,走到大殿的龙椅旁。
众臣皆心下震撼,一时无人胆敢出声,却见严庚书单手捏着龙封卷书,对着大殿外微一拱手,嗓音慵懒道:“臣恭迎新皇继位。”
即使是拥立新帝之时,严庚书都仅仅是微一拱手,身姿挺拔地迎着踏入肃寂大殿的李元牧。
自那年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求施舍吃食后,严庚书就心下决然再也不跪。
李元牧一身墨青裘衣,坐于龙椅之上,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封严庚书为摄政王,并且应允了这个条件。
寥寥数年来,如他所愿,严庚书从未再次卑躬屈膝。
他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一步步从泥泞里爬了出来,世人皆惧他的铁血手段。
无人敢让严庚书下跪。
若说严庚书是一种威慑,裴宁辞则是让人从骨子里尊崇。
只有世人拜神之说,哪儿有神拜世人?
这两位男子,一人为万物所畏惧,一人为天下所敬仰,他们早已脱离了世俗的捆绑,上不跪帝王将相,下不跪爹娘祖祠。
而今,这坐于高台之上的女子却对他们说:
“跪下。”
让这两位天上地下的主宰者,跪于一名女子的裙裾之下。
吸气声在大殿上此起彼伏,尽管诸位早在祭祀大典就见识了华淑长公主的肆意妄为,如今却都不禁再次捏了把冷汗。
他们就知道,今日定然不会是个平静之日!
“怎么,”李婧冉微哑的嗓音隔着珠帘传来,“两位爱卿食君之禄,却不行跪拜之礼,这又是何意?可是想对陛下、对本宫不敬?”
裴宁辞眼睫微挑,无甚波澜地与她对视一瞬,而严庚书则唇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两人都并未应声。
气氛在这一瞬凝固,沉甸甸的压迫感牢牢锁着每个人的呼吸。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门外却再次传来太监的通传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静谧。
“乌呈使者到——”
话音落下,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从殿外脚步沉沉地走入。
如今仍是朔雪寒冬,他却穿着一袭翠绿拼红的露膀服饰,如碧玉般的浓绿与胭脂般的朱红衬得他愈发......
呃,虽然这么说有些不道德,但李婧冉瞧着使者的模样,仍是礼貌地悄悄挪开视线。
这使者皮肤倒是偏洋人的那种白,只是晒伤后透着焦灼的红,这浓墨重彩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就更是翻车现场,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粗杆子上挂着个红绿灯。
要不怎么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呢,李元牧也喜爱穿墨绿色,可他穿出来就像是风雪中傲立的一抹竹,清瘦纯净,这色彩反而衬得他愈发有清澈少年感。
绿宝从李婧冉袖中探出了个脑袋,发现这使者居然和它撞衫时还有些气恼地对李婧冉咝咝告状,待使者走近后,连绿宝都沉默了。
它定定看了使者两秒,随后又啪唧一下懒懒散散地趴了下去。
撞衫这种事嘛,谁丑谁尴尬。
使者人长得抱歉,开口时倒是让李婧冉颇有几分惊讶。
原因无他,只是使者长着魁梧的身材,开口时居然还颇为阴阳怪气的。
他与李元牧见了礼后,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冷嘲热讽,瞧着裴宁辞道:“贵国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我乌呈唯武为尊,能够上朝受封的无一不是身上疤痕累累的勇士!大晟倒是独特,连这等孱弱之辈也能受封。”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宁辞,看着他罩面的轻纱时不客气地嘲讽道:“我乌呈国男俊女美,大家都大大方方的,不过我倒是听说大晟的美娇娥须头帽罩面,以视贞洁。没曾想贵国的祭司大人倒是如那女娘一般,弱不禁风得很啊。”
严庚书听得眉梢挑起,颇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倒是对使者的话有几分赞同。
历任大祭司为了让民众信奉“祭司”这个身份而非他们本人,均以轻纱罩面。
往日其他祭司轻纱罩面时都并无别意,偏偏裴宁辞肤色胜雪,从气质到眉眼都似那圣山清莲般孤高冷淡,这轻纱倒为他添了几分欲盖弥彰的神秘之感。
像是凡人不可直视的神祇,分明高不可攀,但又让人忍不住心痒,想揭开他的面纱一探究竟。
使者这番话却是以外貌评判着堂堂祭司,话里话外都将他视作以色侍人之辈,语态格外轻佻,隐含鄙夷。
与更为重文轻武的大晟不同,乌呈以武为尊,无条件崇尚着血.腥.暴力。
乌呈国地广人稀,然而一年四季都是炎热的夏天,且地势不好,土地格外贫瘠,虽地方大却有着大量的沙漠。
野生动物更是凶狠,若非那种彪悍的民风,乌呈人根本无法存活,因此崇尚武力倒也可以理解。
乌呈国使者自是瞧不上裴宁辞这等貌美的男子,而裴宁辞听着此等羞辱性的话语,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活生生把他当成了空气,神情极度淡漠。
乌呈国派出的使者自然不是愚笨之辈,他当众贬低裴宁辞,又何尝不是在下大晟的脸面?
李元牧闻言却眯了下眼,听出了几分乌呈国使者话语间的怨气,尽管猜测出了是为何事,却并未点破。
他和裴严二人对了个视线,佯装没听出使者话里的含义,十分自然地道:“使者谬赞。远来是客,祭司不若送使者一卦如何?”
使者愣了下:“不......”
乌呈国的勇士乃无神论者,又岂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李婧冉倒是惊诧地看了李元牧一眼,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李元牧在她面前总是要么病态要么装乖,方才使者挑衅的话刚说出口,她心中就是一紧,生怕这小疯子会神情阴鸷地叫人把使者做成人皮扇子。
没曾想他做起一国之君来还像模像样的,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李元牧敏感地捕捉到李婧冉的视线,顿时朝她乖巧地笑了下,那纯良的模样看得绿宝蛇身一颤。
妈耶,主子上一次露出这么惊悚的神情还是上一次。
一直面色阴沉的人忽然扮乖巧,怪吓蛇的。
李婧冉正想示意他态度端正点,却见李元牧挪了下身子,却轻皱了下眉。
迎着李婧冉的视线,珠帘外的李元牧蓦得良善笑笑,殷红的唇一张一合,用唇语对她道:
阿姊,我在发烫。
神情之单纯,面色之无辜,让李婧冉几乎以为他在跟自己密谋什么家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