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罗场
俗话说得好,人之初,性本善,然而李元牧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堕入黑暗的。
他冷眼看着自己成为那权利漩涡中,在激流中盘缠的水蛇。
他就是那见不得光的水生附着生物,于阴暗潮湿的地方守护着一份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病态情愫。
可如果她不喜欢,李元牧大可以把自己伪装成她喜欢的模样。
示弱,眼泪,求饶,只要能博阿姊唤醒,他自是觉得这些都是利器。
李元牧额发间还沾着疼出来的汗水,臀部传来的痛觉让他丝毫无法坐下。
他只能跪坐在李婧冉身畔,像是求褒奖般对她道:“阿姊,你不会厌倦我的,对吗?”
李婧冉看着李元牧眸中含泪的模样,心底自是软了又软,刚想轻声哄他之时,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他的另一面。
绿宝恰在此时再次攀上李元牧的手臂,而李元牧面上装着可怜,神情如此这么纯良,手下却分外粗暴地把碍事的绿宝往袖里一塞。
绿宝被他掐得呲牙咧嘴,很难想象一只这么小巧的蛇居然能把嘴长得如此之大,看起来都可以把三个它自己给吞进去。
绿宝张着血盆大口,威胁式地等了好半晌,眼见吓不到自己那比同类还要阴毒的主子,只好悻悻合上了嘴,蔫哒哒地往他袖子里装死。
蛇蛇它呀,也是会害怕凶狠人类的捏。
李婧冉看着险些被李元牧折成两半的绿宝,深觉仿佛看到了她日后的下场。
她不禁轻吸了口气,克制不住地问道:“乖乖,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若是喜欢这张脸,她还能挽救挽救。
李元牧那双圆溜溜的杏眼里分外真诚:“自是喜欢阿姊。喜欢护着我的阿姊,陪着我的阿姊......阿姊怎样都是好的。”
“那......”李婧冉状似不经意地试探道:“如若我变了呢?”
“变?”
李婧冉斟酌了下:“譬如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比我脾性更好,比我更能包容你,比我更宠你,你是否......”
能放她一条生路啊啊啊!
话音未落,她便说不下去了。
只见方才还神色无害的少年闻言,神情瞬间变得阴郁了几分。
他微敛着眼眸,薄薄的眼皮还透着哭后的红,说出口的话却可怖。
“赝品?”他唇齿间说出这两字,指骨轻擦过李婧冉的红珠耳坠。
少年白得病态的肌肤衬得那坠珠愈发热烈艳红,他似是受蛊惑般,张唇将那红珠含入口中,舌尖戏弄着它,在李婧冉耳畔低柔地道,“朕杀了她。”
阿姊自是只能有一个,任何试图东施效颦的人,都该死。
李婧冉只觉喉口干涩。
小黄说得没错,她万万不能被李元牧发现自己是冒牌的华淑长公主,不然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很轻微地眨了下眼,悄悄往旁边不自在地挪了下,这并不明显的举动却被李元牧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拉着李婧冉的衣角,矮下身往她膝上一枕,轻蹭着她道:“阿姊放心,不论你变成何样,只要你还是你......”
李元牧仰躺着望她,目光里有爱恋也有独占,他缓慢地扯出一抹笑:“我至死都爱你。”
李婧冉生怕让李元牧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她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以指为梳轻轻梳着他的发丝,反问道:“乖乖,你如今都尚未满冠笄之龄,怎生就谈起生啊死的?人的一生很长,兴许再过个几年,你就会遇到真正心仪的女子,又谈何一辈子呢?”
兴许是作为律师的本能,李婧冉听到类似这种时间期限模糊不清的事物,就会下意识产生一丝抵触情绪。
又或许不是职业病,而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这就像是她爸在情人节当天给她妈表白,手捧鲜花巧克力,深情款款说:“老婆,我永远爱你。”
李母那时还没被查出淋巴癌,她只双手抱胸,挑剔地上下扫视他一眼,而后道:“永远?永远是多久?你口中的爱指的又是什么?好歹也是跟我打了这么多年官司的老对手了,我真为你的专业水平感到担忧。”
李父有些无奈,推了下眼镜,换了种说辞:“我愿意用‘爱’为你设立质押,担保这段感情的长久与忠贞,并在婚姻有效期限内,保证你是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处分权的唯一当事人。”
李母这才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接过李父手工制作的巧克力时,还习惯性地说了句:“你以后别做餐饮业。没有标示原料和各种功能配料的具体名称,消费者有权通过食品安全法向你索赔。”
李父悻悻摸了下鼻子,大名鼎鼎的李par在妻子面前却收起了所有锋芒,只转过头指着女儿偷偷道:“瞧见没?你妈就是传说中的油盐不进。”
当时的李婧冉年纪还小,瞧着爸爸几秒:“爸爸,我觉得妈妈说的对,《预包装食品标签通则》是基础知识。”
她从小就是个温吞性子,说起话来也软绵绵的,补刀道:“要不你还是趁早退休吧。”
被妻子女儿鄙视了一通的李爸半夜惊醒:不是,她们没事吧?
如今同样的问题抛给李元牧,少年人并没有那么多花言巧语,他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阿姊相信他的真心。
倘若能把一颗血淋淋的心剖开给她,李元牧会毫不犹豫地把冰冷的刀子捅进他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用上好的器皿盛着供她观赏。
可现如今,他只能翳着眸,低声一遍遍道:“喜欢阿姊,很喜欢很喜欢......”
李婧冉听着李元牧的话,却并不觉感动,只觉是种彻骨的冰凉。
李元牧有多爱华淑,自然就会有多恨她这个伪劣品。
她该怎么办,才能避免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仅仅靠这张长得和华淑一模一样的脸么?
亦或是说,她该怎么办,才能让李元牧即使发现了她的身份,也会因贪恋眷顾而舍不得揭穿?
人总是有种逃避心理的,他们永远在寻找桃花源、乌托邦,寻找那个无法存在的理想社会。
李婧冉想做的,就是为李元牧编织一个独属于他的世界,一个处处合他心意的阿姊,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如若他杀了她,这个美梦就会惊醒。
到了那时,这位病娇嗜血的少年天子是会选择戳破这美丽的泡沫,还是配合着她继续演下去、享受着假阿姊的温柔呢?
李婧冉被他握着手指,一下下顺着少年的黑发,心中却冷静地筹谋着这一切。
筹谋着该如何为眼前全心全意都是她的少年,以情为诱,布下天罗地网。
在李婧冉沉默的当儿,李元牧再次不安地动了下,他偷偷揣摩着阿姊的神色,随后小心翼翼地转移了话题:“阿姊,为何你会是摄政王送来的舞姬?”
李婧冉手下的动作一顿,却不慌不忙地低头回视着他,不答反问:“陛下觉得呢?”
在李婧冉的理解里,华淑应当是个有野心且性子高傲的女子。
面对弟弟这充满小心机的试探,她是不屑于回答的,这种语气冷淡的反问,足以拿捏住这奉她为神明的少年。
果不其然,李元牧并未因她这堪称冒犯的态度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他思索片刻后,眼眸蓦得一亮。
“阿姊可是吃醋了?”他眸中莹着笑,亮晶晶的,“我先前说过,我的寝殿只让阿姊一个进,除阿姊以外的所有女子都不可入内。”
“阿姊今日来寻我,却瞧见了其他女子,自是生了气,于是便把那舞姬杀了,自己穿着这身衣裙训诫我......”李元牧羞涩一笑,“往后我若与其他女子亲近,便会忆起今日之事,自是不敢再违逆阿姊。”
李元牧说完这番话后,盖棺定论:“阿姊,当真是对我用心良苦。”
李婧冉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就叫传说中的自我pua吗?
她这都还没开始给李元牧洗脑呢,他自己就把自己感动坏了。
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后,眼泪汪汪地表示:阿姊当真好爱他。
李婧冉忽然对华淑长公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李元牧在她面前乖得像条狗狗似的?
这技能要是她能学会,想必就不会面临和当事人发生纠纷的尴尬情况。
就是不知真正的华淑究竟是否还存活于世。
华淑这种存在,应当就是最有助力的友军,和最令人头疼的敌人吧。
李婧冉心中如是想着,嘴上分外淡定地应道:“原来阿姊在你心中竟如此心狠么?”
她瞟了眼李元牧,李元牧神色有些纠结,似是想说“是”,但又碍于她的颜面不好意思说出口。
哦,这坦诚的少年啊,一看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连阿谀奉承都不会。
“那舞姬我已着人带回了长公主府。”李婧冉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下“阿冉”的去处,并且见缝插针地试图扭转他的思想:“杀人是不好的,有损功德。”
李元牧对她的安排并无异议,注意力反而在后半句话上,面色有些古怪:“功德?阿姊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
“我近期开始吃信佛了。”李婧冉面不改色地扯谎,生怕李元牧不信,还似笑非笑地补了句,“没办法,谁让大祭司就吃这套呢,本宫既想要他,自是得付出些诚意的。”
在方才的相处间,李婧冉就发现李元牧极度缺乏安全感,而这恰恰是她可以利用的地方。
她自是不可能一下子给足他安全感的,这举动会与华淑的性情大相径庭,且会让心思敏感又多疑的李元牧起疑心。
但李婧冉却得俘获李元牧,那怎么办呢?自是要给一个甜枣,再给一个巴掌,如此推拉之下方能加深他对她的入骨依恋。
既然李元牧如今视裴宁辞为心头刺,那她不妨就用这根刺插进他心里,隔三差五地搅动一下。
思及此,李婧冉眼波流转地笑着继而道:“大祭司的生辰快到了吧?你说,我该为他操办个怎样的生辰礼?”
李元牧紧抿了下唇,语气有些硬邦邦的:“大祭司的生辰被定为上元节,自是该与民同乐,阿姊何须为他费心?”
“这样啊。”李婧冉故意做出恍然模样,笑着注视着他道,“那我不妨为他提前庆生吧。后日可是个良辰吉日?”
李元牧沉默两秒。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却又不说出口,只是红着眼圈瞧她。
只是在李婧冉看不见的地方,李元牧藏在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深深嵌入皮肉里。
那团幽黑的鬼火又开始在李元牧心中撺起,叫嚣着要让他用他人的鲜血抚平心头的暴虐。
杀了裴宁辞,杀了他,阿姊眼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就在这个想法几欲成型时,李婧冉却伸手再次敲了下他的脑门。
李元牧茫然擡眼,却见眼前的女子笑得妩媚,桃花眼上挑,凝着他道:“陛下在怕什么?”
她循循善诱道:“你是本宫的弟弟啊,我们流着同样的血脉,这世上无人比我们更亲近,知道吗?”
“本宫对裴宁辞只是玩玩,等到手了、玩腻了,自然就会将他弃之如敝履。”她挑眉轻笑,指尖划过李元牧的脸庞,“而你不一样,你何必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此上心?”
无关紧要。
这四个字在极大程度上安抚了李元牧,他心头方才还汹涌翻滚的黑海像是被插了根定海神针般,顿时安宁了下来。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仗着阿姊的宠爱得寸进尺:“那我的冠笄之礼,也要阿姊亲手操办。”
“这有何难?”李婧冉笑着应允他,心中都已经想好要外包给谁去做了。
给银药吧,或者给许钰林,左右府中大小事物都是他在一手操持,想必这件事也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李元牧听李婧冉答应得如此痛快,便又有些迟疑,反悔道:“不,让阿姊操持太累了。我只要一份贺礼。”
“贺礼”这两个字让李婧冉眉心微跳,她又想到严庚书为她梳妆打扮,而后把她当成贺礼送给李元牧的情形。
李元牧比严庚书单纯得多,他口中的贺礼应当真的是简单的贺礼吧。
李婧冉想到少年这分外纯情的模样,压下心头的那些不正经画面,只是问道:“什么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