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便如何。”清夜悬将宽大的袖口往上折了两道,露出骨节匀长的手腕。
判官点了下头:“……是。”
孟婆已准备停当,恭顺地捧上了一个托盘,清夜悬伸手拎过那托盘上的匕首,拇指一顶,雪光一亮,那匕首便出了鞘。
清夜悬垂着眼,那白刃一凛,便要割破皮肉,他的手腕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生生截断了他的动作。
“慢着!”莲空抓着他的手腕,没人跟他解释,他只好自己问了,“这是在做什么?”
清夜悬的手腕动了下,感觉抓着他的那只手有点紧张,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清夜悬任他抓着,垂眸看着他,说:“取血。”
莲空问:“为何……要取血?”
判官看了看清夜悬,又看了看莲空,及时开口解释道:“你可知,死于凶魔手下的凡人为何不能转生?不是因为我们冥府不通人情,这规矩不是我们定的。”
“而是因为,死于凶魔手下的凡人魂魄被掏空了,这即便是放他们入轮回道,也是一具空壳,根本没用的。”
莲空愣了一下,判官又看了眼清夜悬的脸色,那面无表情的脸,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但看上去对方也没准备打断他,他才继续道:“所以啊,要是真想让这位姑娘转世复生,要先为她聚魂才行,而聚魂,肯定要些引子嘛,需以血为引。”
“那……”莲空说,“取我的血好了。”
他看了眼清夜悬:“是我去迟了,才没有将她及时救下,这都怪我,该取我的血才是。”
清夜悬还没说什么,判官先道:“不行啊!”
“怎么不行?”
判官道:“这作引子的血,也不是谁的血都行的,否则,哪儿有那么多入不了轮回的人啊?亲邻好友舍些鲜血,那不都个个能入轮回了么?”
对啊。莲空心想,那还需要什么条件?为何自己身侧之人的可以,而他的不行?
难道因为他是神?需要神的血?
可是,他也是神啊,前一世是堂堂正正在明光宫受封为将的,他虽然现在没有灵力,神格还在,身体里流淌的却还是神的血啊。
“那需要什么样的血?”莲空问。
判官未曾深思,立刻接道:“凤凰血。”
莲空懵了一瞬,然后整个人都惊了起来:“你说什么?”那双圆眼睛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之色,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瞎话,那一刹那,他的面色极为骇人,判官看着他的模样受惊地往后缩了缩。
“你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呢?!
如今,这天地之间只有一只凤凰,那便是他师父清夜悬。哪里还有第二只凤凰?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凤凰血可供他取?他大胆!他放肆!
莲空感觉一只手压了一下自己的肩,他没能冲过去抓住判官再追问什么,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瞬间安静下来。
“好了,乖一些。”清夜悬淡淡道,莲空方才松开了他的手腕,他拎着那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漫过雪白皮肤,汇聚成线,那血中隐隐泛着些青金之色。
那是……凤凰血。
莲空怔怔地注视着清夜悬将鲜血挤进柳月容的唇线,随即,那尸身之侧有烟尘卷来。
她的魂魄应血之召,正在汇聚。
莲空大脑一片空白,眼中只有那一抹红,颜色灼灼艳艳,他双眼竟都开始刺痛。
良久,柳月容的魂魄已全,判官和孟婆才将她推入轮回道中,清夜悬将沾了血的匕首扔回托盘上,说了声:“多谢。”
“哪里哪里。”判官拍马屁道,“神君宅心仁厚,不忍见无辜百姓受苦,竟愿意损伤自身成全他人,一次倒也罢了,竟还有第二次……这份善心,这委实令下官敬佩学习。”
孟婆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感觉冥府都是这种阿谀小人,迟早要完蛋。
直到出了阴司冥府,莲空整个人仍茫茫然,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清夜悬说了声“走了”,他便跟着他走。
他们乘着那叶竹筏原路返回,在如意村边弃舟登岸。
莲空擡脚就往村子里走,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清夜悬一直没有出声去叫他,就这么跟在他身后。
莲空的思绪像是全部抽了出去,他心中什么也没想,什么念头也没有,就这么凭着本能往前走,顺着这几日熟悉的路到了柳家药铺的门口。
长夜将尽,天光幽微。他坐在了门槛上,方才猛地回过神来。
清夜悬不言不语地拂衣坐在他身侧,莲空侧过头,在这片晦暗之中,他的眸光淡淡地落在莲空脸上,比夜更静。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莲空才颤抖地伸出手,抓住了清夜悬的手腕——方才取过血的那只手腕。他动作轻得像是触碰刚出生的雏鸟幼兽,不敢用一点力。
清夜悬看着他。
莲空看见那只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什么痕迹也不剩了。是啊,他点了下头,他是神,伤口是会即刻恢复如新的。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东西哽在他的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莲空突然轻轻地说:“我能……看看您的剑么?”
清夜悬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他。
银光出鞘,莲空眯了下眼,看清了那剑柄上的剑铭,“凌霜”二字,古体篆文,深深如刻。
那日他竟还自欺欺人地觉得大约可能是刚好剑铭撞了。
不是什么重名,这分明就是他师父的佩剑。
他怎么会不认识了?
故人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