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我叫云琅
是皇城中的女官,也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
虽说宫中人都称呼我为姑姑,但实则我不过三十有六,实在算不得什么年纪偏大。
在宫中生活已有二十年之久,有能力做好份内之事,这是最基本的素养,小心谨慎,揣测上意,方是在宫中生存的长久之道。
比如,我就非常清楚,自嘉和帝去世之后,九皇子杜憬卓,哦,不对,现任永舒帝,在宫中选拔一批又一批的女官,不过是为了他的新后沈之窈。
外边皆传,永舒帝,至纯至孝,明明可以即可登基,待一年之后,迎娶新妇。
却偏偏要等到三年孝期已满,方才登基为帝,迎娶新后。
实则,只要是宫中老人,都明白,新帝与先帝,势同水火。
新帝为其守孝,简直荒谬,所谓三年之期,不过是新帝用这三年,与宿州之间,来回奔波,重新赢得新后欢心的时间罢了。
至于新后...同外界所有人那般,除却对于她重新为女子开辟科举之路的敬仰之外,我还是十分好奇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新帝那样淡漠的人,坐拥天下的帝王,低下头颅,放下身段,再次求娶?
想来,应当是有极大的本事,坚韧不拔,品质十分美好高洁的姑娘。
直到,与新后相处大半月之久,我方才明白,原来对一个人最好的幻想,就是来源于自己的想象。
额角青筋跳了跳,瞧着已经日上三竿,还瘫在榻上的皇后娘娘,我深吸一口气,维持宫中女官应有的素养,柔声开口:“娘娘,这个点,是应当起身处理宫中事务了。”
谁料,她只是淡淡撩起眼皮,将视线从手中的话本子移开,落在我身上,沉稳开口:“云琅咕咕,宫中事务是要中宫来做吗?”
微微一怔,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宫中大小事务,中宫若是不管,那谁来管呢?
停顿一下,斟酌着开口:“自然是中宫来管。”
“我认为不是。”她放下手中书籍,直起身子,面上少有的正色起来。
心下一凛,我立即规规矩矩垂目站于一旁。
“军中事务,各司其职,将领只需做决策即可,我想宫中亦然。”
“娘娘统御六宫,执掌凤印,有些事务,需得亲自过问才是...”
宫中二十载,听说过历代皇后,也曾见识过太多妃嫔,要把权柄紧紧握在手中的样子。
旁人分权,乃如虎口夺食。
表面上,却要做出一副万事高洁的模样。
只是,娘娘这番话,是要分权而下,不必事事请她?
果不其然,她开口:“可关键现在没有六宫让我统御啊。”
......这倒也是。
嘴角抽了抽,略略擡眸,正对上她故作深沉的模样。
“不必如此拘礼,这样吧,各宫实在决定不了的事物,再汇报到你这儿,你若是决定不了,再来问询于我...”她瞧着颇为苦恼,沉吟片刻:“待到我麾下账房春翡,忙完手头上的事务,定然来清查。”
我瞧着她似是询问的目光,其实此事不必问询,她是主上,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
“是,娘娘。”
还未刚刚应下,她如释重负一般,往后一仰,拿起话本子继续赏鉴起来。
......令人无话可说。
分权而下,根本没有别的理由,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来娘娘这是纯纯不想管事。
说到这,不由想起,娘娘与陛下并称二圣,共掌权柄。
而在成婚之后,娘娘入住坤宁宫,陛下就将批折子的地界,从勤政殿,搬到了坤宁宫。
理由是可以同娘娘一起批折子。
但说实在的,除却一些大事决断,以及关于女官之事上,娘娘郑重发表自己的看法以及决策。其余大多时间,都是陛下自己来批折子。
于是在坤宁宫中,常常出现的画面——陛下正襟危坐,勤勤恳恳熬灯批改奏章;娘娘懒懒散散躺在一旁的软榻之上,悠闲地看着手中话本子。
对此,娘娘的解释为——术业有专攻。
阖上双眼,或许,从那时开始,就应该对娘娘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日落月升,不过两个多时辰,天便已经黑下来,坤宁宫里已经点上盏盏烛火。
把宫中事务,一桩桩,一件件交代下去,我再次踏入坤宁宫时,陛下已然在宫中批改奏折。
正想着行礼问安,却见陛下摆摆手,做出噤声的手势,顺着陛下到视线望去,原是娘娘面上盖着话本子,半依在软榻之上,已然困觉。
原先坐于案几之前,正在批改奏章的陛下,缓缓起身,行走间,吹熄几盏烛火,原先明亮的侧殿,光线逐渐昏暗,变得柔和万分。
陛下扯过一条裘衣毯子,轻柔地盖在娘娘身上,动作轻缓地拿下娘娘盖在面上的话本子。
而娘娘,像是感知到陛下一般,在睡梦中微微蹭了蹭陛下的袖子,便继续安然睡去。
昏黄光线宛若化开的蜜糖,在这尚有几分寒意的天气,微微泛着暖意的甜蜜,柔和地勾勒二人身形。
我悄悄站在一侧,大着胆子看向殿内二人,陛下素日冷凝的眉眼,因着娘娘下意识的举动,融化开来,眉目之间,具是陛下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就如同冰雪消融,恰逢春意。
陛下站在榻前,静静伫立,好一会儿,方才回到案几之前。
殿外依旧是寒意彻骨,殿内炭火烧得热意融融,烛火跃动,暖色光线将陛下的身影拉得极长,偌大宫殿,仅能听到娘娘绵长呼吸以及陛下翻阅奏章的声音。
在这一刻,就是这无比稀松平常的一刻,我忽而明白,陛下为何要来到坤宁宫,处理事务。
这漫漫深宫,寂寞长夜,陛下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而漫长难熬的冬日,也终将迎来它的春天。
冰雪消融,万物生长,这是京城也在新帝登基后第一个春天。
三月里,皇宫内举办春日宴。
几乎满京城的皇亲贵胄,都来参与。
这次宴会,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我一手操办,娘娘...委以重任,万不能在这场宴会上出任何纰漏。
是以,今日清晨开始,我便在春日宴上紧绷着精神,盯着各个流程,所幸只是出了些小插曲,大体上,总归过得去。
日头逐渐西落,春日宴也即将散去...御花园的拐角处,却传来争执之声。
临到末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我赶忙快步而去,还未见其人便听到庆安侯府孙大姑娘尖利的声音:“柳小公子!我的孩子不是没有父亲!”
“就算我现在不是五王妃,我还是庆安侯府的大姑娘!你说话放尊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