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权
晶莹的泪水从眼眶坠落,折射暖融融的光线,如冰雪消融之前,闪过最后一抹光亮。
深秋的夜间很安静,只有烛火轻轻跃动,世间事,只剩眼前人。
杜憬卓望着沈之窈,想要说些什么,可又能说些什么?
说不出,说不出。
千言万语堵塞在口中,他凭什么,奢求她的垂青?
他又凭什么,得到她的谅解?
沈之窈,沈之窈。
忽而,一道温暖柔软的触感抚上面颊,浑身一震,他不敢去看。
烛花爆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带着轻盈烛火跟着跃动一下。
沈之窈擡手抚上杜憬卓的面颊,见他偏过头去,眼睑微垂,晶莹的水珠顺着长睫花落。
心中幽幽叹息。
他在怪自己。
可她在幻境之中,看到那两颗种在碑前的秋海.棠时,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不怨。
世间之事,向来不得圆满,错过与误会,是人生常态。
她明白,她理解,她不怨。
可杜憬卓,枉你向来敏慧,怎么这样的事,参不透?
“杜憬卓,看着我。”
他没擡头,长睫轻颤,他不敢擡头。
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
前世之事,怪得上杜景诚,怪得上嘉和帝,怪得上世事无常,
唯独,怪不上你。
轻轻托起杜憬卓的面颊,她眼含热意,对上他的眼睛,她说:
“杜憬卓,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别再自责;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请你再看着我,别躲。
“子舒——”杜憬卓墨发披散,衣襟大氅,满眼绝望,他擡手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喑哑难听,像是跨过千万年来的颓败:
“我怎么能,妄求你垂青。”
“我怎么配,奢求你垂青!”
“你怎么不配!”她反手抓紧他的双手,胸腔酸意翻涌:“杜憬卓!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
“那个在所有人不理解我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的杜憬卓,他值得。”
“那个默默做出所有事,却从来不说的杜憬卓,他值得。”
“那个托举我,支持我,让我成为我的杜憬卓,他值得!”
“我走过的路,绝非平坦大道,处处荆棘,崎岖难行,你曾与我并肩,怎么到如今!”
“你却不敢同行?”
“可是,沈之窈...”他声音颤抖:“你本该拥有平顺喜乐的一生。”
“你本该是天下最顺遂的姑娘。”
“却因我,却因我...”
“这非你之过,杜憬卓这非你之过!”她未从像此刻这般坚定:“我与我,周旋久,经历万千,才明白,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杜憬卓,这事,怨天,怨地,怨人,独独怨不到你身上!”
“别落泪,杜憬卓。”
“莫要以他人之过,伤及此身,也伤...我心。”
看着杜憬卓口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她双手环上他脖颈,静静盯着他,眼含热泪,扯出个笑:“杜憬卓,不抱抱我吗?”
眼前蒙上一层水雾,隔着模糊的水意,烛火光线散发出迷幻的色彩,杜憬卓的气息满满当当充斥她每一个感官。
距离越来越近,她缓缓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温热气息却没落在唇畔,脸颊传来的温热触感,使她睁开眼睛。
睫毛轻颤,杜憬卓以从未有过的虔诚姿态,吻上她滑落的泪珠。
珍重得像是个信徒,终于得到他所侍奉神明的垂目。
她愣愣瞧着,良久,杜憬卓起身,那双乌沉凤目,满满当当映着她的身影:
“我现在知晓你每一滴泪的去向...”
“沈之窈,能允许,我心悦你吗?”
“能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吗?”
酸意翻涌,直冲鼻尖,眼中又蒙上一层热意,她长了张口,喉间像是堵上团棉花。
良久,她说:“好。”
杜憬卓,我相信你。
屋外,明月依旧皎洁,夜很安静,这是一个穿越万难,历经千险,迎来的,秋天。
今年京城的风雪来得格外早些,不过刚到腊月,飞雪已经飘飘扬扬落下,将这世间,装点成纯素的白色。
街道上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意,明日,将是大庆三年来,最重大的日子。
“诶,明日你去吗?”
“当然要去了!三年了,太子殿下终于要登基,还在同一日赢取帝后,这样热闹的事,怎能不去?”
“别喊她帝后,她是咱们大庆的沈参将!两年前,同大凉那一场战争,沈参将立下不少战功呢!”
“对!没错,她可是我敬仰之人!和崔祭酒一起开设女学,又支持顾侍郎变法,她们可太棒了!”
“哼!要不是新帝,我还觉得没人能配得上我们家沈参将呢!”
茶肆之中,热闹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崔可桢放下车帘,朝着坐在一旁的顾嘉卉,两两对视,会心一笑。
车轮转动,不多时,就在将军府门前停下。
踏入沈之窈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见范若婉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是没瞧见阿赞比的礼送来那一刻,哎呀,殿下那张脸黑得啊,哈哈哈哈哈。”
掀开门帘,顾嘉卉摇着羽毛扇:“瞧瞧,还没进来,就听见范参将这不羁的笑声,要我说,真该让崔泽礼来听听,看看还敢在军营门前,去堵范参将吗?”
此刻,轮到范若婉黑下脸来,一旁的许元晴赶忙戳了下崔可桢:“他这样编排你哥哥,你还不给她点颜色悄悄?”
崔可桢摇摇头,从侍女手中,接过礼物,朝沈之窈走去:“那我可不敢,我们二房两个男儿,她哪个不敢编排?还有个瞧着都快要落她手里了,我怎么敢说话。”
“你这张嘴啊。”沈之窈笑着接过木匣:“这是...?”
“这是柳子妗给你的添妆,她自己不好意思来,托我给送来了。”
挑挑眉,她有些惊诧:“这小姑娘,做什么了?”
“在我这儿,当女夫子呢。”
还真是想象不出之前那个骄纵的小姑娘,当女夫子的样子。
收下礼物,瞧着着一屋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眼底笑意愈发深刻:“我出征之前都没那么多人来送,今个是怎么了?”
“我当然是来巴结未来的...枕头风。”顾嘉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哪里有从前半点贵女的仪态?
“你明知顾问!”范若婉点了点她的头:“送你出嫁怎么能不来?”
垂目笑了笑,是啊,明日她...她要同杜憬卓成亲了。
擡眸瞧向这一屋子的人,未从像此刻,内心被幸福填满。
在家人,友人拥簇和祝福下,同所爱之人成婚。
事业已成,爱人相伴,以前只敢奢望的梦想,现在变成了现实。
他含笑看着眼前人叽叽喳喳吵闹,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
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次日清晨,昭阳公主作为沈之窈喜婆娘子,早已为她梳洗装扮好,屋内全是前来送她的友人,她含笑听着她们讲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忽而,秋金急匆匆从外跑进来,还没喘匀气就说道:“姑娘,殿下,殿下他来了!”
不是应当先行登基礼,待到礼成之后,宫中轿撵才来接她入宫。
怎么这会亲自来了?这连登基礼的时辰都没到呢。
未曾盖上红绸,这是她与杜憬卓说好的,她未曾盲婚哑嫁,她清楚知道自己成亲之人是何。
他们都坚定的选择彼此。
伴随鞭炮声响,她踏出府门,一眼久瞧见高坐在马上的杜憬卓,一身龙纹喜袍,很趁他。
隔着嘈杂的人群相望,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杜憬卓那双凤目中,也浮现同样的笑意。
锣鼓一响,迎亲的队伍在众人瞩目欢送之下,朝皇城走去。
祭祀场上,百官早已站立其中,等待帝王的降临...
只是,都这个时辰了,陛下他怎么还不来?
今日大雪初晴,天地之间,自成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