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毒
斜阳当空，已然没有正午那般烈的日头，蒸腾暑气惹得人心浮躁，就连时不时吹来的风，都夹杂着热浪。
沈之窈身穿黑红劲装，墨发高束，骑着纯黑的爱驹，目光凛冽，一人为先，行在队首。
今日是要去边陲村落三石村，巡查一番，本想着清晨出发还能凉爽些，未想有事耽搁时间，便只能午后出行。
夏日天气炎炎，叶儿蔫吧，人也没精神，还好约莫不足半个时辰的路程，就能到达三石村。
略略偏头，余光中，杜憬卓墨发仅以木簪束起，身穿晴山色广袖宽衣，衣袍飘逸，轻勒缰绳。
暑意蒸腾，兵士们多无精打采，偏偏只有他，闲适地宛若游山玩水的公子哥，无论环境如何，皆影响不了他分毫。
无端的，她想起那日月夜之下，杜景卓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乌沉凤眸中如同酝酿着千万种情绪，她以为他有话要说。
杜憬卓却只是缓缓松开手，并未多言，只是嘱咐早点歇息。
莫名其妙。
自从再次遇到他时，杜憬卓总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举动，莫名其妙的话语，莫名其妙的针对。
难不成,她回到边关短短不足散月的时间，京城就出了什么将军府不曾知晓的大事？
不应该啊…等到哪天得写信问问崔可桢才是。
地势越来越平坦，黄昏之前，一处规模不小的村落，便出现在眼前。
不到酉时，甚至还未深到黄昏，家家户户已经升起了飘飘袅袅的青烟。
是不是有些太早了？这样想着，马鞭一指，秋金立刻上前：“去找村中里正，问问为何如此之早村中起炊烟。”
秋金领命远行，她却带着剩余人马，绕着村落转上几圈。
黄昏将近，昏黄的暖光尽情映照大地，沈之窈一身肃杀之气，踏入村中里正的院子。
刚于正堂坐下，杜憬卓一袭蓝衣，翩然坐在她身侧。
顿了顿，转目瞧向头都要低在胸前的里正，指节轻轻敲几下桌子，淡淡问道：“说吧。”
眼前的里正，皮肤黝黑，不停在身前揉搓的双手长满了老茧，他垂头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话来。
直到她又在桌上敲了两下，那位老实巴交的里正，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村中...村中早做饭的原由，是因为，是因为夜间大凉人前来骚扰，需得早用膳，村中青壮年，自发组成巡逻队伍，两个时辰一换...”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有用吗？”
大凉前来骚扰，大多是自小长在马背上的游牧一族，身强力壮，村中青壮，面对纵马而来的大凉人，恐怕大部分时候，也是有心无力吧。
果不其然，里正沉默片刻，低声而言：“大多…是拦不住的。”
百姓拦不住大凉的游牧族，这情有可原，但...官府为何不拨来人手？
直到将军府遣来的兵士，追查大凉游牧一族，追查到各个村落...
“这件事，你上报亭长没有？”
话音落，里正却徒然激动起来：“自然是报过！可他告诉我，现在大庆刚刚与大凉签订停战合约，让我们安分一些，莫要破坏两国邦交！”
“两国邦交固然重要，可我们养的鸡鸭和赖以生存的物件也同样重要！”
里正神色悲愤，却又像是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倘若这些都没了，我们还在乎什么！”
是啊，边关百姓，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亦是谋生的手段，这些东西全部被了掠夺...
那还会有什么在乎的呢？
什么两国邦交！
这些让他们吃不起饭！活不下去了！
双手捏紧又放松，面对里正的愤怒，不知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回应。
是怪大凉的卑劣，还是亭长的冷漠。
这件事，无论怎样，受苦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半响，她缓缓开口：“是我们，来晚了。”
许实未曾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里正一愣，沉默片刻：“只要沈校尉帮我们赶走那些大凉人就好。”
“那是自然。”
得到承诺后，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便继续沉默下去，缄口不言。
踏出里正的屋子，正要往里正为之准备的落脚处歇息。院子中，正瞧见里正家的小娃娃，拿着根树枝，认真的在沙地上一笔一画，写着些什么。
绕道看去，是给孩童启蒙的千字文，不由的有些惊讶。
这城外的小镇，鲜少有读书识字的人，能给孩童启蒙，这村中...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里正解释道：“一年前，这来了位中过举的先生，先上大义，几个村落来回游走，教村落中的孩童读书识字，启蒙背书。”
是哪位有如此大爱的文人前来办此事？
她转眸同杜景卓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兴趣...
里正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那名文人的落脚处。还未进屋，边听到屋内传来的争执：“调查？你们有精力调查，不如多想想如何帮助这群百姓！”
“被掠夺的东西，都是他们吃饭用的家什！百姓若连饭都吃不上，还要你们这些官兵做些什么？”
声音激昂，却又有几分熟悉，可她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反倒是里正听完这番话激动起来，大步踏入：“陈先生说得对！”
陈先生？
脚步一顿，她径直走向屋内。
“里正言重了...”
踏入屋中，一个身穿洗的几乎发白布袍的男子，正托举住里正下拜的双手。
——是陈玉君。
几乎是同时，陈玉君也转身看清站在门口的她与杜憬卓。
明显看到他怔愣一瞬，继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双肩瑟瑟发抖，仔细听，牙齿还在打颤：“草民陈玉君，参见沈校尉，参加九...太...”
“是崔公子。”她沉着脸打断。
陈玉君怎会在这里？她曾寻找过陈玉君的下落，可惜一无所获。
原来是在这躲着呢。
眯起眼睛，她双手环胸半倚在门框：“好久不见啊。”一字一顿：“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