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榻
暮色四合，天地间已然昏暗一片，土匪寨子，各个院落中，燃起点点烛火，暖色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隐隐绰绰间，人影晃动。
放眼望去，宛若天上繁星落在这一方密林环绕的寨子中。
收回视线，沈之窈淡淡瞧着坐于眼前的女子，这是匪众头领李老大的屋舍，建的要比一般房舍高些。
跟随侍女进来，便被引上二楼，一位身穿粗布麻衣，头巾挽髻的妇人坐在二楼门扉大敞的房舍中，点燃一盏煤油灯，静静缝补着衣物。
见到她也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她坐下，便没在有言语。
顺着她视线看去，整个寨子尽收眼底。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名妇人淡淡勾起个笑：“很平静吧。”
她瞧起来年岁不大，约莫三四十岁，点漆眸清亮温和，眼皮有点耷拉，尾处有几道笑纹，低眉浅笑间，炸出一朵小花。
拿起衣物抖了两下：“补好了。”顺手叠起衣物，转头迎上她探究的视线：“沈姑娘，你没怀孕吧？”
这么...开门见山的吗？是否有孕一事，确实很容易查出……
对上那双温和的双目，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夫人怎么看出来的？”
轻轻笑了声，那妇人抚上手中衣物：“许是我曾生育过，所以就看出来了。”
生育过？她是李老大的夫人吗？可这屋中...她视线环顾一圈，确实没有孩童的踪迹。
“我的孩子，在八岁那年不幸夭折了。”
妇人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她倒是有些局促起来：“抱歉，我不知...”
“无妨。”妇人转目瞧向门外：“沈姑娘，你们这次是为了赵氏粮食而来？”
在外转悠一个下午，她几乎已经确定，赵氏存粮就是被他们所掠，一个规模算不上多大的土匪寨子，竟然有这样多的粮食。
可是，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不明白这样规模的寨子，为何赵氏自己不派人来剿灭，任由他们抢掠粮食。
即便七沙山上有地形优势，易守难攻，可...就这个寨子抵御外敌的能力，剿灭也并非难事。
“姑娘虽然举止和赵氏府中养在娇阁的贵女，没什么两样，但行走间，姑娘下盘极稳，步履铿锵，赵氏府中身手不错的侍卫，也很难达到姑娘这样稳当，我想，姑娘应当是自小习武吧？”
身上漫出几分薄汗，她的心忍不住稍稍提起来，这样洞察秋毫，说不定很快就能知晓她的身份。
岂料，那妇人下一句便是：“想必姑娘便是赵氏请来的能人异士，特意来探查七沙山的吧？”
她缓缓擡头，艰难地应下声：“嗯。”
她能是什么能人异士？
“沈姑娘，如你所见，我们七沙寨不过是将一些可怜人聚在一起，相依为命罢了。”
好一个相依为命，抢掠赵氏近一半存粮，怎么看都不像是相依为命做出来的事。
“西沙寨中，大多都是被赵氏逼得活不下去的可怜人。我也不例外，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幽幽叹息，从妇人口中传出：“先前，我们只是想离开赵氏庄子，来到山上自己劳作，只是后来遇到一人，依他所言，就做成这副样子。”
手指一顿，她缓缓擡眸：“谁？”
“沈姑娘别急。”那妇人清亮温和的双目转过来：“我看人一向很准，直觉沈姑娘定然能帮助我们，所以特地向沈姑娘求些承诺。”
“什么承诺？”
“有朝一日，还请沈姑娘能保下七沙寨。”妇人的眼睛温和又坚定，说得却像是托孤。
自然，沈之窈不能如此轻易应下：“这我不敢轻易承诺...而那给你图纸的人，不是更值得你求助吗？”
“那位先生行踪不定，但他...算不上可靠。”
“给了我们一卷图纸，告诉我们按照这些来布置，赵氏绝对打不上来。果不其然，赵氏没打上来，而我们终于在抢掠粮食之后，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法...”
又是图纸，她眯起眼睛，是排兵布阵的图纸，如此管用，当真什么报酬都不收？
她开口：“这份图纸，是高人白给的吗？”顿了顿，复又道：“这个图纸可以给我看看吗？”
“自然不是。”妇人回道：“那位高人说过，这几日，会有人来取粮食。至于图纸...”
“若沈姑娘可以应下，再给您看也无妨。”
这几日就来取粮食的话，她或许还能见到那位高人。
垂目沉思，这份承诺她不敢轻易给出，至于图纸，过几日再看也不迟。
这样想着，便开口：“一时间也不能立刻做下决定，让我再回去想想。”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那妇人也不恼，依旧脾气温和地应好，起身相送。
在踏出门扉的那一刻，她突然问道：“这七沙寨，实际上，是你在做主吧？”
“沈姑娘看出来了。”妇人轻笑声。
李大显然没有什么脑子，计划如此精密之事，自然是要落在聪明人头上。
更何况...她想起跟随那姑娘前往李大院子中，周遭人的目光，可比看李大敬畏多了。
得到答案，她毫不犹豫地踏出李大房舍，朝她的院落走去。
李大房舍门前，那妇人靠着门扉，远远眺望她的背影，良久，身旁的姑娘开口：“夫人何苦如此？要她的承诺？”
轻笑声，她转身进屋：“你知道她是谁吗？她的一句承诺，可值钱呢。”
夜幕如绸，沉甸甸的，明月高悬其上，犹如黑缎明珠。
踏着月光，沈之窈推开房门，黑暗之中，一盏煤油灯下，杜憬卓墨发披散，手持书卷，食指的翠玉戒散发若有若无的冷光。
他头也没擡，淡声道：“热水在净室。”
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感觉笼罩在她心间，总觉得这样的场景说不出的诡异……但还摸不清是什么，只得先应下，转身进了净室。
瞧着装满浴桶的热水，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夏日炎炎，身上多汗，昨日就未清洗，今日劳累一天，泡进热水中，洗去一身黏腻，很是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