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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压城,天地之间灰暗一片,寒风依旧不知疲惫地呼啸,松布盯着脚下的女人,唇畔挂上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什么大庆九王妃,明明是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他在大凉,在瓦依一族,可是专训野马王的勇士,大凉境内,若非自小习武的勇士,也断断伤不了他分毫。
细胳膊细腿,一只手就能轻易折断,居然妄想打败他?
简直是笑话。
流星锤高高举起,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
就这样,结束吧!
不期然,沈之窈仰起脸庞,神色一厉,还没待他看清,一道身影从眼前窜起,快得只剩下残影。
擡眸间,只瞧见沈之窈高高跃起,飞舞墨发同深红劲装,猎猎扬起,乌沉沉的黑眸,同她手中的乌金长刀一般,带着凛冽的杀意,劈头盖脸朝他刺来。
她是装的!
心头狂跳,可已经来不及躲闪。
那又如何,他手中的流星锤,还能怕她的乌金长刀不成?
眼疾手快,却也只是堪堪挡住长刀攻势。
再会伪装又如何?不照样是打不过他!
唇畔笑意还没彻底扬起,就僵在脸上,只见沈之窈一个拧腰,凌空转动身子,一条腿裹挟着风重重落在他头上。
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用刀来攻击!
“哄!”伴随重物落地的声音,沈之窈在溅起的尘土中轻巧落地,她一只脚重重踹在松布肩头,把他踩在脚下,手持长刀架在他脖颈之上,意味不明地扯动下唇角:
“你,输了。”
肋间清晰的疼痛传来,她强忍着,手中刀未敢有一丝松懈,两国邦交,本就是和谈博弈的时候,自然是不能下狠手。
她言语之间威胁不了这位瓦依勇士,但她手中长刀可以。
轻微转动下长刀,眼瞧松布面上又白三分,她满意勾勾唇角。
她是佯装露怯,起不来身,但若非松布过于的自信与轻视,也断不会到现在这种局面。
当流星锤落在她身上,她早已蜷缩起身体,虽受了些内伤,但并非严重到她表现出来的地方。
“九王妃胜——”司礼监宣判的声音高昂。
她想要之事,终于快要靠自己堂堂正正争取而来,连眼神都未曾分给松布半分,她转眸望向看台。
看台之上,阿图鲁攥紧酒杯,酒水倾撒出来而不自知,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良久,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绝不可能,一个女人赢了松布,定然是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阿图鲁可同本王一起去查看,松布身上有何处暗器痕迹。”几乎是话音刚落,杜憬卓清冷的声音随即跟上。
阿图鲁转头正对上杜憬卓无甚情绪的双眸,冷棱棱的,无端让他生出几分寒意。
和大庆九殿下对上,定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可他委实没有料到,这位九王妃真的能赢...
松布是他们精挑万选出来的,就是料定大庆公子哥儿们未能有敌手,但谁能想到...
一想到九王妃是他同意参与比试,回到大凉可怎么交代...
“所谓大凉最勇猛的平民,我看也就那么回事吧,连我们大庆的女子都打不过,哈。”不知从哪传来嘲讽声,把他从思绪中拉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嘲弄的脸庞。
“是啊,咱们九王妃多厉害,所以大凉勇士不是还得败给咱们的九王妃?”
“瞧你这话说的,大凉勇士能同咱们九王妃相提并论?”
“说的也是,诶!九王妃来了!”
“九王妃!好样的!”
沈之窈就是在寒风凛冽中,迎着寒风,迎着这样,从未有过的热情欢呼,为她而来的欢呼,一步步登上最高处。
热烈的欢呼,嘉和帝含笑的赞许,似乎都要把天上的阴云驱散开来。
目光不自觉落在看台左侧上首的位置,杜憬卓身穿月白色勾金丝线的宽袖大氅,对上她的视线,那双冷棱棱的凤目,如今像是春来冰雪消融般,第一次露出温和的笑意,冲她轻轻点下头。
不由自主地,她也勾起几分笑意,她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这不是女子礼,而是一个武将的臣子礼:“臣...媳,不辱使命。”
“快快起身!”嘉和帝抚掌而笑:“我竟不知,咱们的之窈小丫头,有这样好的身手。”
“父皇谬赞,松布勇士固然身手不错,但可惜行动间太过笨重,大庆子弟行动灵巧,获胜,不过是情理之中。”她昂头挺胸,背挺得笔直,再未如从前那般低眉垂目。
她这番话,许是说到嘉和帝心坎里去,只瞧嘉和帝眼中笑意更深:“好好好,赢下此场,之窈是为咱们大庆争光,可想求些什么赏赐?朕都允你!”
等得就是这句话,顿了顿,她知晓,这次就算没有她出来救场,到最后嘉和帝同杜憬卓也会想来别的办法。
只是...这次机会让她抓住了,她便要为自己而谋划。
毫不犹豫地,她抱拳行礼,朗声道:“陛下,臣媳想要陛下重开女子科举。”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换来的却是看台上的一片沉默,嘉和帝没有立即回话,只是视线在她身上打量,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静静站在原地,她没有一丝躲闪和退缩,任由嘉和帝审视。
嘉和帝还未曾开口,看台之上已有旁人坐不住,安远伯“蹭”地起身,抱拳行礼,声音却悲戚,活像她不是来求女子科举,而是求着扒他们家祖坟一般:“陛下!女子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本就是顺应天理,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九王妃如此请求,简直伤风败俗,有违伦理纲常,还请陛下万万不能同意!”
冷笑一声,安远伯这样的人,她都懒得看上一眼:“安远伯这样说,是说元庆大长公主伤风败俗吗?是说曾经开设女子科举历朝历代的先祖们,有违伦理纲常?”
“放肆!诡辩!”安远伯气得一下直起身子,用手指着她说道:“我是说你!”
“女子科举不再设立,有先祖们的道理!岂是你说重开就能重开?九王妃当众向陛下要求重开女子科举,有违女子德行,还把陛下架在不敬先祖的局面!”
此话一落,宛若一滴水溅入油锅,众人窃窃私语如同潮水涌来。
“安远伯说得也没错啊,女子怎么能与我们同朝为官?”
“是啊,女子为官要是真的好?先帝为何会废除?”
“我看,就是在边关养的野了,也不知道威武将军府怎么交出来的。”
变脸可真快,勾起个嘲讽的笑,她垂目掩去眸中讽意,刚刚可不是这样一副态度,京中有些贵胄,惯会左右逢源,只要不利于她们的事情,就要想法设法的阻止。
“你们说什么呢?刚刚怎么不替九王妃上场同松布对战?这会子倒是会说。”
“九王妃帮崔氏翻案,一个个那么厉害,崔氏当时含冤入狱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一个人站出来?”
“是啊,崔氏一案,当时那样多的人都没查出疑点,还是靠九王妃,再说,九王妃只是要求重新开设女子科举,是要考上来,又不是要求让所有女子都入朝为官!”
这些声音顺着寒风吹入耳中,听得她一怔,缓缓地,漾起笑意,又一次擡眸,迎上嘉和帝的目光。
不会退缩,所有想要的,都是争取来的。
曾经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终有一日,会像现在一般,化作支持她的力量。
但现在,她视线划到大凉的坐席,阿赞比那双翠眸中漾着几分兴趣,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
“陛下,此时事关重大,臣媳自知并非一朝一夕可决定,臣媳愿等陛下有所决断。”
深深往下拜上一礼,在嘉和帝的应许下,她缓缓起身,余光瞥眼同样起身的安远伯,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兀的,她想起新年前,在九皇子府的书房中,她曾问过杜憬卓如何料理安远伯一家。
半明半暗的烛火中,杜憬卓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起一张信纸,食指上的翠玉戒映照信纸燃起的汹汹火光。
杜憬卓整张脸被火光照亮,那双乌沉,没有一丝情绪地凤目中,映着跃动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