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再次回到邱芜城之后，常辞柠都忍不住怔住了，早已不是白日她见过的邱芜城了。
此刻温度变凉，街面上不似白日那般热浪滚滚，人多了不少，而且她明显感受了许多强横的气息，虽比不过叶无双，在荒漠里也算得上是一方人物。
而更明显的是在街上挂起来的一盏盏红灯笼，每一盏红灯笼之下，就对应着一个斜斜向下的石阶通道，通道之内灯火通明，依稀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常辞柠走在路边，一队人马正好与常辞柠并行，传来热闹的交谈声：“老大，我们一个月就来邱芜城一次，老三没赶回来，过几日是不是单独给他放个假，也让他来玩玩。”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之后，浑厚的男声响起，“老三就是没福气，上次老六抓了个美人儿回来，他也恰好不在寨子里，等他回来，尸首都臭了，什么都没赶上。”
刚才说话的人嘿嘿一笑说道：“上次那个美人是真的过瘾，就是手下兄弟太没有轻重，才没养几日，就玩死了，不够尽兴，不够尽兴。”
被称为老大的人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背上背着一把比盾牌还要厚重一些的阔剑，面庞轮廓线条分明，仿佛刀削斧刻出来的冷硬线条，黑黝黝的眼睛深陷入眼眶之中，若是野蛮人一般的气质。
他面上此刻带着笑容，听得身边的人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粗声粗气说道：“老二，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今天你可别给我惹祸，夜无双那娘们儿不好惹，等会儿在地下街不准乱来，别给黑风寨惹麻烦，前几日狼山谷的人在地下街杀了个妞儿，夜无双那娘们儿直接把狼山谷平了……”
说到这儿，他的那双眸子之中也多了几分凝重，他们都是豪强，占山为王习惯了为非作歹，可在豪强之上还有城主，邱芜城荒僻，周围没有别的城池，就是夜无双说了算。
老二点头讪笑道：“老大，这儿的规矩我懂，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我是不会在这儿用的，下次抓了美人再用也不迟。”
那老大笑着继续说道：“老二，别紧张，今天出来玩儿就是来放松的，我们给钱给物，地下街的美人随便我们挑。老三带了队人马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吃独食，等他回来，我们可得好好找他算算账。”
常辞柠原本只是在观察夜间的邱芜城，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群人身上，可修为恢复之后耳聪目明，她不想听却也听到了这两人毫不掩饰的对话。
他们前面的话语让常辞柠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后又听到黑风寨，就觉得有些熟悉，想了片刻才想起来，今日城外给她送地图的那个山匪，就是自称来自黑风寨。
看来死在她手里的山匪就是他们口中的“老三”了，如此看来，倒是真的死得一点都不冤枉，这满寨子都是些恶事做尽的。
黑风寨的人寻了一盏红灯笼然后说着笑着朝着里面走了进去，话语之间满都是污言秽语。
一路跟着走过来，虽然还没有到所谓的地下街里面，常辞柠已经大概清楚地下街是个什么地方，表面上的邱芜城萧索冷僻，夜间却是莺歌燕舞之所。
珑玉给常辞柠的纳戒里面倒是没有千里魔国这种通行的货币，可她杀了的那个黑风寨的三当家的身上有，常辞柠也在桌上放了魔晶，擡步就准备跟进去。
面前却忽而横了一把刀，身边那巡逻卫士问道：“你知道
“魔晶也给了，难道不能进去吗？”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露出的眸子之中稍稍沉了沉。
她身上这件披风就是她进入千里魔国遇到黑风寨三当家之前穿的那件，和寻常的衣物不同，这件披风上有一道隐匿气息的法阵，这也是一路走来那么多山匪对常辞柠出手的原因。
常辞柠穿着这件披风，外人是看不清楚她的深浅的。
此刻被阻拦，常辞柠倒是心里微微悬了起来，难道这披风的阵法不好用了，被这巡逻卫士猜出来了身份不成？
那巡逻卫士顿了一下，却没有拿开挡在常辞柠面前的刀，只是沉声说道：“你带着个孩子进去，恐怕不方便，若你是为了寻人，我们可以帮忙。”
常辞柠随身带着的那个布娃娃太过惹眼，但是又不能收到纳戒里面，她随手包了块布料抱着。之前常辞柠还没觉得，此刻被她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个孩子……
见常辞柠不说话，那巡逻卫士继续说道：“我并非一定要拦你，寻花问柳的男人都该死，只是里面太乱了，我怕你进去之后吃了亏。”
常辞柠：“……”该怎么说呢？她遇到了个心善的巡逻卫士，她自己脑补了好一出抓奸的情感大戏。
只是她现在不需要这些好意提醒，她现在就是要进去地下街看看情况。
可为了迷惑夜无双，让她把孟无涯吸引过来，此刻常辞柠又不可能给眼前这个心善的巡逻卫士解释她怀里抱着的不是个孩子，只是个布娃娃。
于是，顿了片刻，常辞柠毅然决然点了点头：“多谢大人好意，我会注意的，我确定我要进去。”
挡在她面前的刀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撤了回去，她似乎有些不心甘，最后还是嘱咐了一句：“罢了，你去吧，若是遇到了麻烦，就找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的人，她们会帮你。”
常辞柠擡步往前走去，刻意留心听着背后的动静，果然听到了刚才阻拦她的巡逻卫士与身边人的低声交谈。
“柳统领说了，不要随便讲话，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你今天第一天站在这儿就闯祸。”
“我……我只是看不过去……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算了，柳统领不会怪你的，只是得记好了，我们必须要保护好自己，否则到时候牵连了城主，我们就是恩将仇报。”
常辞柠的眉间轻轻蹙了蹙，夜无双这个人，她是越发看不透了，邱芜城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没那么简单的味道。
三日之后的地下街，依旧是熙熙攘攘，身着清凉的姑娘靠在廊柱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人聊天，她们背后的楼里面热热闹闹，灯火通明。
聊了一会儿之后，有个姑娘从楼里走出来，朝着门口的几个姑娘颔首，然后步履匆匆地朝着对面的小茶摊走了过来，把手中托盘上的茶壶茶杯放在那简陋的桌面上。
一边放着，一边低声说道：“姑娘，别等了，走吧，今日我们楼里迎接贵客，别的客人一概不接，你等不到人的。”
常辞柠被这热情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纳闷说道：“姑娘，你认得我吗？”
“我妹妹被柳统领挑中了夜间守门，前两日她跟我说过你的事情。”那姑娘叹了口气道，“今日是真的等不到，你不如把那负心汉的画像给我，我见了他一定捅他两刀。”
没等常辞柠说些什么，她就絮絮叨叨继续说下去：“没事儿，你别担心，我这辈子也不是没见过血的，什么苦都吃过了，若是能快意恩仇捅恶人两刀，这辈子也不算是白活了一场。”
常辞柠：“……”别的她是不清楚，但这俩肯定是亲姐妹俩，这性格，这说话的语气，这脑补的能力，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常辞柠倒是注意到了她话语里的重点——今日贵客。
这三日以来，她已经把地下街逛清楚了，看似许多出入口，其实进来都是一样的，里面四通八达，从哪个入口进来都是一样的。
地下街八成的商户都是花楼，只有几个小茶楼和茶摊，应当是供客人玩累了之后，还能看看景歇歇脚的。
地下街但凡出现惹事的，巡逻卫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雷厉风行地把人解决掉，比常辞柠上次在地面上那家茶馆看的时候，行动速度快很多。
这些巡逻卫队处理完事情之后，临走之前还跟姑娘们打招呼。这些花楼中的姑娘看起来和那些身着石铠的巡逻卫士的关系都不错。
确实如那黑风寨的老大说的，夜无双护着地下街，这地下街其实就是夜无双的生意。
所有的花楼里面，眼前这座绛花院装饰最为精致，门前的廊柱都雕龙画凤，灯笼足足挂了两排，来往的客人的修为也明显要高一些。
既是城主的生意，又是规格最高的花楼，今日来的客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了……
常辞柠没有接这姑娘的话，擡手给她手心里塞了一个储物袋，然后笑着颔首道：“多谢姑娘的茶水，不必担忧我，你当做没看到过我就好。”
“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万一那烂男人得到消息跑了，我就捅不到了……”她轻声嘀咕着说道，“要是动手一定喊我，我叫晴儿，喊一声我就能听见，到时候我喊我妹妹来帮忙。”
侠肝义胆里面，还有几分行侠仗义的跃跃欲试。
常辞柠忍不住轻轻一笑，一路走来遇到千里魔国的恶心事太多了，让她下意识觉得这就是滋生暴虐的地方，其实也不完全是，晴儿姐妹二人就有趣可爱。
晴儿端着茶壶出来，其实就是为了和常辞柠搭话，并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太久，走回到绛花院里面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手心多了个东西，低眉一看，吓得微微一愣。
储物法器……她倒是听妹妹说过，巡逻队里有几个小队长，手里是有这样的好东西的，连她妹妹都没能分一个。
再往里面一看，晴儿彻底怔住了，里面密密麻麻堆成了小山一样的魔晶，看起来得有好几万。她妹妹的薪酬也不过每个月二三百魔晶而已。
她把储物袋攥紧手心里，面不改色地和迎面而来的姐妹打着招呼，忍不住轻轻提了口气，那女子能拿出这么多魔晶，明显是个强者，她还让人找她求助，简直是跳梁小丑了。
不过她也把心放下了，至少那女子应当不是个会被欺负的，不必太过担忧，她也越发笃定——绝不能走漏风声，免得被那寻花问柳的烂男人给跑了。
而且，晴儿已经在心里想着，找时间把魔晶给妹妹，让妹妹找个理由交给城主，这些年来邱芜城看似酒色奢靡，实际上为了维护地下街的和平，整个邱芜城都过得紧巴巴的，一颗魔晶恨不得掰开两半来用。寻常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晴儿的妹妹成为巡逻卫队一员之后，她也接触到了邱芜城的一些事情。
夜无双维持得艰难，对地下城的美人们心存觊觎的人太多，她就算是城主，但也是孤掌难鸣。要想护住这一方来之不易的和平，需要所有人的全力以赴。
一女子从背后拍了拍晴儿肩膀，连声说道：“晴儿，你这是跑出去做什么？快去给楼上送茶水，人手不够了。”
晴儿手心里攥着的储物袋被手里的托盘挡着，就算是站在对面的人也看不见，她也不紧张，笑吟吟压低了声音说道：“林姐姐，听说各家花魁都来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女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小丫头，赶紧去吧，我就知道你好奇，所以特意让你去送茶水长长见识，可别给我办砸了。”
“不会的，林姐姐，我一定妥妥帖帖。”晴儿点了点头去准备茶水了，只是心里纳闷，今日地下街这么严阵以待，到底是来了什么样的人物。
绛花院楼上，夜无双开着半山窗子，正好能看见外面地下街的热闹场景，赤金色的眸子里映着灯笼里的暖光：“柳城，你不喜欢这里，不必在这里陪着我的。”
柳城擡眸看了一眼夜无双，然后敛下了眸子，缓缓说道：“城主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是怕你在地下街又想起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夜无双缓缓道，“自从我救你回来之后，你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甚至说话都自称吾来拉远距离，也就在我面前鲜活几分，我不想你不开心。”
“不会的。”柳城摇了摇头说道，“城主救我回来之后，我已经从深渊之中逃脱，不惧怕这些欢爱之声了……城主若是不喜欢，我以后把自称换回来。”
柳城是被夜无双从山匪窝里救回来的，她容色妩媚，身形窈窕，眉眼之中自带媚意，在山匪窝里的日子不好过。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当时就有些修为在，伤口自愈的速度很快，承受能力也比那些没有修为的女子要强，是真的逃不掉且死不掉，那段日子是柳城一辈子的噩梦。
“别勉强。你怎么就是这么倔？”夜无双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亲自去迎乔染和金铃，你跟着我，不准离开我周身三尺的范围。”
谁也不知道乔染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而且孟无涯还没有到，也只有在她周身三尺的范围之内，夜无双才来得及护住柳城，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夜无双走在乔染身侧，一边打量着乔染的神色，一边缓缓说道：“大人，我已在绛花院备下酒菜，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夜无双只是听说过乔染这个名字，倒是没想过乔染也是个如此美人。邱芜城里美人如云，作为城主，夜无双见过的美人不可胜数，却也在初见乔染的时候有几分惊艳。
邱芜城的美人大多之前就是风尘女子，媚眼如丝，多半身上都带着缠人的妩媚勾人，可乔染完全不同，她艳丽的五官里透出来的是带着威严的冷意，虽然惊艳，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乔染想要秘密拿下二十八城，以便到时候杀孟无涯，让他临死才发觉自己无处可躲，若是能和平收编，她也不想闹出来太大的动静。
随着夜无双进了地下街之后，乔染就看明白了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墨蓝色的眸子里闪过暗色：“夜城主把我往花楼里面引，算是什么意思？”
夜无双还没来得及解释，金铃就连忙解释道：“邱芜城日夜不同，夜间的邱芜城就在地下，花楼是邱芜城的招牌，夜城主这是对城主您的最高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