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千里魔国的天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只有那轮阴暗的红日在天上轮转，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云彩，到了晚间，也就是红日闭去光芒，周遭的温度凉爽了一些。
常辞柠这一壶茶喝了大半日，虽然只有大半日的时间，在常辞柠感知到的这两条街的范围之内，就足足爆发了七次争端，或只是路上的摩擦，或是些仇恨纠纷。
千里魔国的魔本性里带着暴虐和杀戮，只要动手，便不要命一般，招招狠厉，出手见血。
鲜血沾染了砖石，或是落下些断肢残臂，也无人在意，只是看了两眼之后司空见惯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偶有店铺的店主端盆水出来，一盆水泼在血泊上，算是清扫就完事了。
在这七次争端之中，巡逻卫队出现了七次，只是有时候来得早能拦下动手的双方，有时候来不及，等到了只剩下一片狼藉，无奈收兵退去。
常辞柠越发觉得好奇，邱芜城的秩序肯定是比不上修真界，甚至比不上凡俗世界的那些城镇，但是在千里魔国里面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这些巡逻卫士算得上是用心了。
常辞柠对邱芜城有兴趣，对那个未曾谋面的邱芜城主就越发有兴趣了。
她擡手拿起桌上的杯盏，把杯子里的冷茶倒掉，然后换了杯热些的茶水，放在了那红头绳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布娃娃面前：“给你的，现在就你陪着我，我居然有些不适应了。”
常辞柠其实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在她的人生的前大半时间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一个人的苦修，春景殿内来往的弟子很少。
可现在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耳边静悄悄的，孤身一人的时候有点孤独之感，或许是身边没有蹭来蹭去的大型犬，亦或是身边没有那几个小朋友叽叽喳喳，她有些不适应。
想起来那群为了带哪个布娃娃给她，差点儿打起来的小朋友们，常辞柠的唇角忍不住扬起微微的弧度，轻声自言自语道：“还是被宠坏了。”
看起来是她在宠着乔染，宠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其实她们也在宠着她，不仅照顾她的生活，还会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各种闹腾打架让气氛显得热闹一些，引开她不好的心情。
清静半生，呕心沥血却被正道联盟抛弃之后，命运却没有薄待她，让她的生活有了很多之前完全不会碰触到的色彩。
此刻常辞柠身边只有那只布娃娃，和布娃娃对坐了半日，也慢慢觉得布娃娃笑眯眯的眼睛温暖可亲起来，起初觉得带着是个累赘，现在居然也不觉得厌烦了。
笑眯眯的神情里，那黑曜石扣子做成的眼睛仿佛咕噜噜转着，盯着她看。
常辞柠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看起来胖乎乎的小脸蛋，眼底的笑意却一下子凝固住，缩回来的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布娃娃挺好的，就是这点儿不好，布娃娃的感官经常同步到她这儿来，总让她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常辞柠没有继续研究眼前的布娃娃，因为她看到一道黑纱罩身的身影朝着城主府走去，而同时柳城也急匆匆赶了过来，朝着那道身影躬身行了个礼，然后靠近了些附在她耳边不止说了什么。
邱芜城的城主是个女子，细看她身上的黑纱，能看到暗压金线修出来的暗金色梅花纹路，她也是赤发，赤发之上金梳压髻，明珠为缀，只站在那里，就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上的衣料就不如邱芜城主的讲究，只是堪堪遮住了重点位置，墨发披肩，垂眸抱着怀里的琵琶，似乎在轻轻颤抖，不知是畏惧，还是在哭泣。
常辞柠在打量邱芜城主的时候，她也恰好转过身朝着常辞柠看过来。
那是一双赤金色的眸子，眸色淡漠，神情毫无波澜，五官精致，无论是在千里魔国的审美之下，还是在修真界的审美之下，都算是容色不凡的美人。
与常辞柠对视片刻，邱芜城主缓缓颔首算作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冷声对柳城吩咐道：“柳城，你带她下去，我去会一会客人。”
“城主……”柳城的面上有几分纠结，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城主。”
未知来人深浅，更不知其目的，柳城是不希望城主以身犯险的，可她也知道城主决定的事情，是她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常辞柠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了对面的空位上，再擡眸的时候邱芜城主就已经坐在了她的面前。
常辞柠缓缓说道：“邱芜城主总算是回来了，柳统领把茶楼围得严严实实，我还以为邱芜城主想直接杀了我，不想见我。”
邱芜城主双手接过常辞柠递过来的茶水，见到清淡的茶汤，闻到茶味，忍不住皱了皱眉：“柳城不懂规矩，连杯好茶都没有给大人准备，回去是该罚了。”
常辞柠睫羽微微擡起，眸色在这位邱芜城主脸上打量了两圈，这位说话的艺术倒是修炼得不错，没有接常辞柠的话，也就是说她不认为柳城派人盯着茶楼是错的，而且不会因为常辞柠的修为和威势就改变自己的立场，转而去说茶水，又满都是对常辞柠的重视。
表明了态度，又一点都不失礼。
常辞柠见到的千里魔国的魔似乎都骨子里带着暴虐易怒的情绪，也都有些做事不过脑子，可这位邱芜城主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邱芜城主可别错怪了柳统领，有好茶送上来，只是我喝不惯，换了我喜欢的，邱芜城主不妨试试？”常辞柠也不想现在就和邱芜城主起冲突，干脆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名夜无双，大人叫我的名字就好。”邱芜城主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眸色依旧是一片淡漠，微微放下颔首道，“的确是不错的茶。”
她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常辞柠却注意到，她浅浅啜饮了一口之后，神情明显怔了片刻，眉心微微皱了一瞬，显然是喝不惯她的茶叶。
想来也是，夜无双是千里魔国长大的，从小到大喝的“茶”都是茶楼里之前送上来那些五颜六色，不知道什么调味料勾兑出来的茶汤，不可能一下子就接受并且喜欢常辞柠带来的茶叶的。
而且，多半还在犹豫，常辞柠有没有在茶水里面下毒。
常辞柠也不说破，她之前虽然不怎么管理宗门和正道联盟的事务，也知道一些谈判技巧，总不能一见面就完全让夜无双牵着走了，怎么都得让她有点压力才行。
果然夜无双只喝了一小口，把茶水放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动那个茶杯，也没有再喝一口的意思。
她只是缓缓问道：“大人是不是还有别的客人？”
没等常辞柠说话，她就指了指桌面上的三个茶杯说道：“我见多了一个茶杯，柳城告诉我并没有别的人来找过大人。”
不要说别的人了，常辞柠上来之后，整个茶楼都被柳城戒严了，连个能喘气的蚊子都没有飞上来过。
“这个是她的。”常辞柠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布娃娃说道，“我今日是专门来找夜城主的，没有别的客人。”
指名道姓，还在这里专门等着，多半是寻仇。
夜无双放在桌上的手顿了一下，忍不住缓缓收紧，眸色也多了几分忌惮：“我可能是记性不太好，思来想去，也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大人。”
带着布娃娃的……仇人？夜无双是真的想不起来，整个千里魔国有哪号人物的法器是布娃娃，亦或是有哪个出名的厉害法器是以布娃娃的形式存在的。
至于是真的布娃娃……夜无双压根就没想过，毕竟都是修为很高的修士了，还喜欢布娃娃，还给布娃娃倒一杯茶水，这是过家家吗？得是多幼稚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我来问一个人的消息。”常辞柠并不过多解释，径直从纳戒里拿出了乔染的画像，摊开在夜无双面前，“此人名为乔染，不知道夜城主有没有见过，或者是知不知道此人现在哪里？”
夜无双那双从始至终都显得淡漠的赤金色眸子深处震动了一下，就在看到乔染画像的时候，她脑子之中百转千回转了一大圈，然后缓声道：“领主大人悬赏通缉此人，寻常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二十八城城主人尽皆知，此人是千里魔国的第一号通缉令。”
常辞柠的指尖一顿，果然，她问对了人，二十八城主都是知道的，而且目前看来和她的推测一样，孟无涯还没有得手。
乔大魔头可不是只会哼哼唧唧的小狼犬，离了她也是能打能杀的大魔头，如今怕是在千里魔国也卷起了一股暗流。
常辞柠并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的情绪，只是继续追问道：“夜城主的意思是，你见过乔染？”
“我只说我知道乔染此人，可没说我见过她。”夜无双矢口否认，然后沉声缓缓说道，“邱芜城偏僻，就算是通缉犯也不会来这里，我没见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夜无双矢口否认的速度太快，让常辞柠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会好奇，她为什么要找乔染，可是夜无双一点都不好奇，第一反应是迅速撇清楚和乔染的关系。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夜无双的态度也已经摆明了，常辞柠知道自己得不到应该想要的东西，也不继续直接逼问，轻轻抿了口茶水，才慢悠悠继续问道：“那夜城主可知道乔染可能会在哪儿？”
夜无双明显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才继续说道：“半月之前，乔染出现在九连城，九连城城主叛变到乔染麾下，之后九连城的消息就传不出来了，她或许还在九连城。”
末了，夜无双还补充了一句：“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情了，大人若是现在立刻赶过去，说不定还能找到她，若是慢了，乔染有可能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