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人声从房屋的玻璃后传来,那是一段听不出具体在说什么的嚎叫,好像是说别靠近他的花。
孩子浑身神经性地一抖,木然的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熟练地把自己缩成一团,预备好挨打了。
一个魁梧似熊的人地动山摇地冲过来,扬起了巴掌。
他无法忍受,他想带孩子离开。
突然,那人变成了冰块。
而孩子舒展了身体,神情变了,连身形也变了,不再面黄肌瘦。
然后这个变得无比健康的孩子,擡头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他,半是无奈半是佩服地说。
“居然跑到这来了。”
他认得这个声音,就是树上的少年,尽管他从未听树上的少年开口。
“我要是来晚一步,你跟这里的人搭上话,什么后果都告诉你了。”
考虑到这副样子有些可怕,未鬼就把这具身体变得健康了,此时用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打量他。
“‘体’被剥走了居然还能保持自我。”
他居然用着敦贺莲的样貌,就挺奇怪的,虽然未鬼用孩子的样貌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你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吗?”
他知道回应这个人没关系,便跪坐在这孩子身前:“不记得。”
“这副外形是哪来的?”
“一个……片场。”
“你是从屏幕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还记得自己名字么。”
“玉木?”
未鬼摇头。
那他就不知道了。
“你叫最上启示。”
听他说,最上想起来了,不过仍没有太多印象。
“我们什么时候失散的?”
“这儿大致可以分为三重境界。”未鬼用婴儿肥的小手指天。“意象境界是由潜意识、梦境和想象组成的。”然后指头向下,比着地。“而理念境界不接受因果,自成天地,较为封闭。不过境界之间其实没什么固定的空间方位。
“表象境界呈现的都是客观现实,和意象境界因果关联、环环相扣,是逻辑对人类最友好的境界,所以第一站总是在表象境界。结果一进来你就不见了。
“我猜想你是顺着因果流进入意象境界了,倒也正常,像动物、儿童、梦游者和疯子就同时活在表象和意象两种境界中,或许程度有侧重。其他的只在精神恍惚或通过睡梦,短暂接触到意象境界。如果沉浸在那里,却一味用理性和逻辑解读……总之你的做法是对的,不试图去理解,而是放开感受,用感性就能畅游无阻。”
未鬼凝视着最上的双眼。
“我知道你从屏幕出来,是因为那部电影,那场戏有我参与。”
“那竟然是你?”
“第二世为人的我。你用的是电影主演的脸,他相当讨厌我来着……顺带一提,你现在看到的是第一世的我。”
最上有点明白过来,未鬼之所以从刚才起就与自己对视,是对自己的眼睛里他丰盈红润的脸、黑亮的头发感到新鲜。这是他在现实和表象境界的童年都未曾有过的模样。
脱离了剧本后简直不像有感情的活人,冷入骨髓的少年;遍体鳞伤,饿到捡烂在地上的花吃的孩子,对比当下的他……
“神话、音乐、影视、艺术品、文学作品,都是承载了丰富想象和大量理念的东西,可以作为意象境界、表象境界连接理念境界的通道。”未鬼继续解释。“不过从意象境界找到通道就很难,进入通道的门你是用什么开的?”
他接过最上拿出蓝色宝石钥匙,有趣地把玩着。
只有在意象境界,神念才能这样从因果灵魂中分离出来,化作实体,开启通向神明为人时的记忆之门。
“张嘴。”
最上低头就着未鬼的手把钥匙含进去,冰激凌一样化进喉咙、雪化进水里一般温柔滋润。
“别再拿出来了,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钥匙上连着无形的丝线。如果未鬼是完全的神,大概就能扯断它了。
“我是神,但不是神的神。在这我也不过比较熟悉路,做不了太多。”
未鬼碰了碰他破损的衣物,复原了他烧伤的皮肤。
“抱歉让你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差点迷失在这。”
“是我自己要来的。”
最上摇头,不知为何听他道歉就倍感难过。
“我……”
“什么?”
“我可以抱你么。”
未鬼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痛快地张开双臂。
“这个样子这么可爱,你想抱也是人之常情。”
“……”
最上把这个又软又小的身体拥进怀里,收紧手臂,又不敢太用力。
未鬼站在他腿间,被他紧紧抱着,脸挤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听到他的心跳平缓下来,体温也有所回升。
“我好像,对你犯了不可原谅的错……”
即使剥离了记忆,感情也不会随记忆消失。
他在这儿无意识地追寻着未鬼的过往和自己的根源,受了触动又这样心痛如绞,悔恨不已——
可蓝石没有锁着因果的记忆。
当他从悔恨和痛苦中生出退意,转而发自内心地想选择另一种活法,那么无论蓝石在哪、什么状态,记忆都会回归。
但他宁可一次又一次分离记忆,斩断过去,寻找、等待,在尘世中煎熬。
他后悔,但永不回头。
纵使被世界利用,被命运打败,辜负神明亦或被神明辜负,他也为自己做出的一切选择负责,绝不输给自己。
他的灵魂和意志从未改变,依旧是那样人性且理性的感性。根植于灵魂的骄傲和他那残酷的深情一样无法磨灭。
“意象境界充满着生灵情感经验的具象化,你在那受了他人的感情侵染。”
未鬼想拍他的后背,结果手短只拍到了他的肋骨。
“所以那不是你,最上,你没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