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木楠雄8
乙烯颜料的气味萦满鼻腔。
黑暗中,他将钥匙收进心脏前的衣兜。
头顶忽地打来一束强光,让他得以看清四周林立的画架。
光圈范围外尽是黑暗,油画布随意披挂于架上,有的散落在地,他膝边便有一幅,上面绽满盛极而衰的颜料玫瑰。
而他眼前……确切的说,他身下的人,虽是黑发黑瞳,他差点将其错认成树上的少年。细看五官不很像,而且岁数小些。
他发现自己虚坐在少年腰间。他想起身,却拔不动膝盖,连头颅的转动都不由自己。
“这里是哪里?”
话还说得出。
他目光暗暗扫视四周。
“我为什么在这……”
“是你要来的,玉木。”
他紧闭着唇,牢记不能回应。
少年伸出白皙的双臂,微微起身,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后颈,他的腰杆不受控制地塌下去,好在手可以撑着地。
在他投下的阴影中,少年散在地上的黑发泼墨一般,更衬出面颊和嘴唇的颜色,端正的美丽,但还完全是个孩子。
少年见他抗拒,便松了劲,放下的双手搁在他的手背上,盯着他的眼睛空茫无辜,漆黑如洞。
他从这双眼睛里模糊看见自己的形容,高直鼻梁,眉目英挺,电影明星一样完美,也完全陌生。
少年反手触摸他的手腕,藤蔓一样攀进他的袖内,他能感到身体被刺激得起了细微的鸡皮疙瘩,然而肢体失控扩大了,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被迫俯身,与少年唇齿相贴,他好似待在受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里,只有咬紧牙关的权利。
木偶雕刻精美的手解开了少年最后一颗扣子,剥出他的瘦削的臂膀。
少年笑嘻嘻的,似乎以为这是个游戏,凭着孩子气的玩性奉上自己尚且稚嫩的身体。
他不想看下去,他还记得自己要找的。
闭上眼睛,他反而清晰地看到了套在自己身上的皮囊,他奋力猛挣,终于从木偶之躯的眼睛孔洞钻了出来。
[咔!]
睁开眼睛,他仍伏在少年身上,通过他漆黑的眼睛看见的自己的形容,电影明星一样完美,有些熟悉了。
他膝边的画布上,颜料的玫瑰似乎没那么枯败了。
“我为什么在这……”
方才清脆的拍板声让他注意到画架外圈架着摄影机的镜头。
“这里是哪里?”
“出生死途,登菩提岸,岸即大乘终焉。”
少年细声说着,解开最后一颗扣子,褪下衣物,微微挺身,光光的手臂勾过他的脖子。
“一实之理,如如平等,无彼此之别,谓之不二。”
甚而腿缠上他的腰,气息几乎钻进他耳朵里去。
“悟入此理,谓之入——”与缠绵色放的肢体和媚气的神情不同的是,少年的语气冷静无波,毫无情绪。“不二法门。”
他灵光乍现,必须通过这场戏才能离开……
[咔!]
忽然合拢的场记牌炸响,如同铡断了一节坚固的时间的触须。
[过了!]
膝边画布上的玫瑰含苞待放。他重获自由。
少年则冷下脸,镜头前鲜活的面孔变得了无生气,捡起脱了十多次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
少年走的路他走不了。
他循着刚才的说话声找过去,摄影机后是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平面,他摸索这堵无形的墙,在一膝高的位置摸到了一个方形,半人宽高,他勉强能挤进去。
感知不到里面有无空气和尽头,但头顶的强光在减弱,拖延下去不仅花园要消失,连他的安危都无法保证。
尽管不安,他还是爬了进去。
劲风灌入,通道在他身后关闭,他只管向前,顶着风,像顶着一层无形的厚壁障一般。
[啵]的一声,他真的突破了一层膜,虽然外面也是黑暗,但和画架外无限的黑暗不同,它是有限的。
摸到了铺着地毯的地面,他便爬了出来。
他刚落地,整个空间好似放映结束的影院一样亮了起来。
他回头,看到自己的出处摆着台电视,黑屏正滚动着字幕。
[导演:佐木兰]
[玉木:敦贺莲]
[……:白村业]
他盯着白村业三字,直至它升至屏幕以外。
这是一间华丽非凡的欧式卧房,满室玫瑰香,花不见一朵。书架上是文学小说和网球杂志,墙上挂着画。
他来到那幅油画前。
颜料的火焰仿佛要溢出画框,蔓延的火舌和滚滚烟尘从一栋模糊的建筑冒出来,四周围着白桦树林。
他去淋浴间把全身打湿,一路滴着水来到画前,甩下外套,扶住画框又松开,手按在胸口。
确认那枚钥匙还在,他两手抓着画框上下,屏住气,朝它一跃而入。
……
建筑外是一片雪地,他滚灭了身上残余的火,撕心裂肺地咳了一番,感到好点了,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白桦林。
火场飘出的灰烬漫天飞扬,落到身上竟格外湿软,仿佛一团团冰凉的唾沫,原来是被染黑了的雪。
衣服烧破了好几块,有些湿着还没干,但那枚钥匙为他输送着热力,他没感到冷。
林子的尽头是个孤儿院,他推开看不出是何年代的大门,入目便是一大丛红艳的月季。
他身后已变成了院墙,从房屋的空隙能看到前院他刚推开的大门,门缝外是葱绿的山林。
月季花丛下有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瘦得可怕的孩子,至多五六岁。依稀能看出和树上的少年眉眼极像。
孩子见了他,并不理。蹲在花丛下捡败落的花,摘了摘便含进嘴里,小嘴咕咕哝哝的吮着,不寻到下一朵,不舍得把嘴里的咽下,时不时呸出沙子。
有的花掉在了泥里,有的被小虫啃了一半,有的烂了,孩子都宝贝地用鸡爪似的小手捡到手心,用手摘摘,在衣服上蹭蹭,然后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