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宴拽过他衣领,举高拳头,爆喝:“你还敢说。”
“别说了。”娄牧之眼眶熬红,他紧紧扯住易知秋的衣摆:“别说。”
易知秋擡手擦掉嘴角的血,侧脸肿起来了,他拍了拍娄牧之的颤抖到发白的手,安抚他。
“你们是两个男人啊,”易宴嗓音冰冷,带着一点哭腔:“这他妈叫什么事。”
易知秋挺直的背脊映在雪光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喜欢一个人而已,很简单的。”
易宴一脚踹向他的肚子,没留半点情面,易知秋后背“哐当”一声砸在柜子上,摆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腹部一阵痉挛,火烧火燎的难受,夹杂着恶心的酸水正在往上涌。
娄牧之手忙脚乱的跪下去,他抓住易宴的裤腿:“叔,别打了,求求您,别打了。”
易知秋一手撑住小腹,压下翻涌的血腥感,却没有半点妥协的姿态。
易宴被迫停下,他的腿被娄牧之抱住,动弹不得。
“放开,”他阴沉着脸,咬牙说:“这是我们父子俩的私事,和你无关。”
娄牧之不敢放。
易宴往后一撤,膝盖眼看就要踹中他。
易知秋猛地扑过来,一推一揽,替娄牧之挨下了那一脚,他来不及擦鼻尖的血,而是冲易宴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你......”易宴惨白的嘴唇瓮动,‘你’了半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像一台破旧的缝纫机,无法运转。
下一秒,易知秋愣了。
他看到父亲红了眼眶,这个一生都不曾示弱的男人,眼里竟透出了一丝水雾。
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心里那股疼痛,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下重过一下,犹如流星急坠。
门外顾汪洋的脸色阴森,披着一身霜雪,睡衣歪七扭八的斜跨在身上,只来得及穿一只拖鞋,光着的另一只脚冻得通红。
“姨父.........”娄牧之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不顾形象的样子,在暗夜里,像一只孤魂野鬼。
“回家!”顾汪洋冷着脸,一把攥过娄牧之的手腕,将他拽到门外。
“顾叔。”易知秋慌乱地喊了一声。
顾汪洋脚步一顿,但他没回头。
“您有话好好说,”易知秋的声音就像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别打他。”
娄牧之被顾汪洋拽着往外走,他匆忙回首,易知秋只来得及对他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脸。
“嘭”一声巨响。
防盗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夕瑜去外地出差,得走三个月,小楼里只有杨嫂一个人,她开门时一脸诧异:“先生,您出门怎么不带把伞啊,看您淋——”
“出去,”顾汪洋一半脸匿在阴影里,看起来可怖森然:“今天不用当班了。”
杨嫂在顾家做了十多年的帮佣,在她眼里,顾汪洋成熟体面,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的微笑,说话有礼为人谦虚,她第一次见男主人这么魂不附体的模样,再看一眼娄牧之,他浑身哆嗦,嘴唇发紫,像是冻坏了,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一个外人不方便掺和,于是懂事地脱下围裙关上了大门。
娄牧之站在玄关处,一步没动。
顾汪洋没换拖鞋,仍然赤着一只脚,脚背在冰雪里滚一遭,磨破了皮。
小楼寂静,因为靠近南边,窗外没有相邻的树木,听得清雪花落地的声音。
顾汪洋点了一支烟,他从来没在娄牧之面前抽过烟,此时却狠狠的吸了好几口,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娄牧之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他心里全是易知秋,担心他的处境,担心易宴下手太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小牧,”不知过了多久,顾汪洋才黯然擡首,他笑得很奇怪:“姨父想通了,你还小,不懂事,只要你答应姨父,从此不再见那小子,这事就算翻篇了。”
“不可能。”娄牧之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顾汪洋浑身一僵,压抑在身体里的那条毒蛇冲撞着他的心口,要把他平静的外表吞噬殆尽,他侧头,啪嗒一下,捏断了香烟。
滚烫的火焰熄灭在他掌心,顾汪洋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什么?”顾汪洋的目光忽地咬住他,视线从底下挑上来:“你说什么?”
易知秋可以为了他挨易宴的拳头,娄牧之也可以,面对顾汪洋,他什么也不怕。
“我说,”娄牧之不卑不亢,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我不会离开他的。”
顾汪洋眼里闪过不可置信,震惊,失望,他猛地站起来,飙风般冲了过来,抓住娄牧之的肩膀。
“你说什么?”顾汪洋几乎是贴到他的鼻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掐住娄牧之肩膀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几乎以为顾汪洋要打他,娄牧之偏开脸,半响过后,却没等到料想中的拳头。
他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顾汪洋眼神癫狂,不同于易宴的伤心,他是愤怒,汹涌的愤怒,像一条即将冲破堤坝的长河 。
顾汪洋掐住他的肩头,将他死死摁进胸膛:“小牧,你清醒一点,你是我的,是我的!”
娄牧之怔住。
顾汪洋死命按着他,像是要把他四肢百骸,心脏脾肺,连同他的骨与血都揉进自己的胸膛,嘴里不断重复那一句:“你是我的。”
这句话像古远而诡秘的诅咒,就在这一刻,娄牧之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那只手化为了青面獠牙的怪兽,吞噬着他的恐惧,用尖牙撕咬他的皮肉,再合着冷酒一口一口吃下去。
娄牧之回过神来,他在顾汪洋怀里挣扎,只觉得肩膀快被勒断了,好不容易从他臂弯下逃出来,他揉着一边肩膀:“您弄痛我了。”
说罢不等顾汪洋反应,娄牧之撒腿就跑,他嘭一声关上房门,脱力般靠着门滑坐下去。
窗外的寒风森冷尖叫,顾汪洋侧头,目光幽然地盯住那扇白色房门,他额头青筋暴起,双手不住发抖,摇摇晃晃的水晶吊顶悬在他头顶,他的侧脸浸在昏暗里,地上影子看起来十分诡异,像无数巨型甲虫倾巢而出,在地板上划出一阵又一阵尖利的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