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朝桌子上闪闪发光的银杯瞥了一眼,咳嗽一声,又继续说道:
“奥利维先生,统治大片国土的君主,如国王和皇帝,绝不能让家室滋长淫逸奢华之风,因为上行下效,这种火势必然要从宫廷向各地蔓延。…因此,奥利维先生,要牢记这一点。我们的开销逐年增加,这种状况令人讨厌!天杀的,怎么弄成这样子,直到一四七九年,还不超过三万六千利弗尔;八〇年达到四万三千六百一十九利弗尔——数字都在我脑子里;八一年竟高达六万六千六百八十利弗尔;今年呢,我敢打赌,准能突破八万利弗尔!四年工夫翻了一番!真是骇人听闻!”
他呼呼喘息,又气愤地说道:“我看周围的都吃肥了,只瘦我一个人!你们从每个毛孔吮吸我的银元!”
众人敛声屏息。这种怒气发泄出来就完了。国王继续说道:
“法兰西全体贵族用拉丁文写的那份奏折就提出,我们必须审查所谓的朝廷的巨大负担!确为负担!国家承受不了的负担!哼!先生们,你们说要是既没有司肉官,也没有司酒官,那我们还算什么国王!天杀的!我们就要让你们瞧一瞧,我们究竟算不算国王!”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威势和君权,不禁微微一笑,脸上的愠色也就和缓了一些,他转身对佛兰德人说道:“您瞧见了吧,纪尧姆先生?面包司官、司酒官、司寝官、大总管,都抵不上一个最下等的仆役…”
国王沉吟了一下,摇了摇苍老的脑袋,又补充说道:“哦!哦!以圣母的名义发誓,我可不是菲利浦·勃里耶,决不给那些大管家重新镀金,我倒是赞同英王爱德华的看法——拯救百姓,杀掉贵族!…念下去吧,奥利维。”
他指名道姓的人又捧起账本,继续高声念道:“…支付印章费十二利弗尔巴黎币,经手人巴黎总督府掌印官亚当·特农,因原印章日久破损,不复能用,故需翻铸为新。
为一罪犯忏悔事由,支付某方济各会派修士四苏巴黎币…”
国王默默地听着,不时咳嗽两声,于是他端过银杯呷一口,脸上随即做了一个怪相。
“为在巴黎及外地挖掘寻找所传埋藏的财宝,花费四十五利弗尔巴黎币,但一无所获。”
“为了挖出一文小钱,要埋进去一枚金币!”国王说道。
“…为小塔宫中铁笼子安装六块白玻璃,十三苏。…奉圣旨,为迎接鬼怪节,制作镶饰玫瑰花边的四块盾形王徽,六利弗尔。…为陛下的旧上衣换两只新袖子,二十苏。…为陛下购置皮鞋油一盒,十五德尼埃。…为王家饲养的黑猪新建猪栏一座,三十利弗尔巴黎币。…为豢养狮子,在圣彼得教堂附近建造隔间,安装地板和盖板,二十二利弗尔。”
“这些动物可真费钱啊。”路易十一说道,“没关系!这是国王的排场嘛。[1]有一头棕色大狮子,温文尔雅,深得我的喜爱。…您去看过吗,纪尧姆先生?…帝王就应当豢养这种珍奇动物。我们身为国王,就应当以雄狮为家犬,以猛虎为家猫。雄伟强大宜乎王尊。在供奉朱庇特的异教时代,百姓向教堂祭献一百头牛、一百头羊,皇帝则赏赐一百头狮子、一百只鹰。这未免张狂,但是很有气魄。法兰西历代君王宝座的周围,都有猛兽的吼叫。不过,后人会给我公正的评价,说我在这方面不如他们靡费,没有养那么多狮、熊、象和豹子。…好啦,念下去吧,奥利维!这些话,只是想说给我们的佛兰德朋友听的。”
纪尧姆·里默深鞠一躬,而科坡诺勒则板着面孔,那样子就像国王所说的一只熊。国王倒没有留意,他的嘴唇又接触银杯,呷了一口药茶,随即又吐出来,说道:“噗!这药茶真难喝!”
奥利维先生继续念流水账:“一名拦路抢劫犯在屠宰房监狱已关押六个月,听候发落,伙食费六利弗尔四苏。”
“怎么回事?”国王打断他的话,“还养一个应当绞死的人!天杀的!这种伙食费,我一文钱也不给。…奥利维,这件事你同戴图维尔先生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就筹办好,让那家伙跟绞刑架结婚,去做风流鬼吧。”
奥利维用大拇指划掉“拦路抢劫犯”一项,跳了过去。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正当他正准备重新开口时,国王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都退下吧。”
待祈祷室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路易十一这才开始念叨:
“你们这群人…所有人都是在吸我的血…”
过了良久,他才转头对身边的一名仆侍下令:“去把御医雅克·库瓦提埃召进来吧。”
说完,国王兀自低喃着:
“我的病是愈发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