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狼沉沙
时令入夏,北方莽苍原野上刮起的风吹起一阵绿波青浪,风里的暖意远不如晒过太阳的小羊羔。
老人家即使是穿着厚厚的毛皮裘衣,坐在风口处,依然冷得打寒颤。
大萨满双手拢在裘衣袖口,微眯着眼看向西沉的落日,花白的胡须打着绺,干枯得像霜打了的衰草。
朝格图从帐中出来后,先派遣一队人马护送阿丽玛回家,再下令布防飞燕城。他初初做起来有些手忙脚乱,不多时就有条不紊了。
大萨满又在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坐到月出东方,太白星明亮,北辰破军显形。
苏合被风吹得龇牙,他不懂星象,远不如草原观星为天职的敖敦,之所以能做大萨满,大概是凭着他上了年纪。
紫微破军不作数,朔北的大君到底不是个杀气腾腾,能杀穿中原的人。
他遗憾地低头拢紧衣袍,抓了一把天仙子熬药去。
一贴怕是不够,三日三贴药,伤身也无可奈何,得活着才能有躯壳来伤。
五月中,朔北大君站在飞燕城楼上,挽弓射落南梁的军旗,挑衅意图明显。
南梁大军出动,攻打飞燕城。
排兵布阵的事还是要景瑶来,郑从彦稳居后方,众人无暇顾及晏昭这个病秧子。
飞燕城中朔北的兵马撤走后,大君阿木尔带了寥寥数人组成一个骑兵方阵,列在星桥江北岸,望着南方乌泱泱的黑色铠甲。
江水流淌,南梁军中所用的马,结合了大宛高头马和朔北马,横跨过不算汹涌的江流不是问题。
也许这不是发动战争的好时节,骑兵像奔涌的洪水,携一江寒水登岸。
马背上骑兵悍勇,手持长矛,力量悬殊的一下能将敌人刺个对穿,尤其是领军的景瑶,她一杆长戟所过,尸首分离,温热的血溅满荒野。
阿木尔眼睁睁看着她的乌金戟接连捅穿了他朔北族人的皮肉,长戟刺穿的钝声,戟上穿了两具尸首,血顺着长戟淌下来。
他才明白,草原人为什么对景家的人如此忌惮。
景家人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一川烟草风絮,是野兽的血,野狼或是狮子的血脉。
战场上本该坐镇后方的将帅举起旗帜冲锋陷阵,脸上浸着嗜杀凶厉的颜色,凶悍狰狞,她根本就是个从地底爬上来的罗刹。
阿木尔背后的箭伤隐隐作痛,就算服用了足量的天仙子,他见到如此勇猛的景瑶,背后的伤不能不痛。
双目前一片赤红,鼻翼间的血腥刺激,碎肉横飞,终于绷断了他像不被天仙子所控的弦。
临近最后的时刻,他想,大萨满一定料到了,这回药的分量可真足。
恐怕这次药效过了,他当真就成了个废人了。
朔北的大君挑落景瑶长戟上的尸身,抽出自己背后的长刀,不是直刀薄刃,而是看起来厚重至极的刀。重刀在他手中抡了一个残月的弧,刀刃闪着寒光,光亮一闪,映出刀身上的铭文,斩狼。
那是朔北上一任大君的配刀,赫赫有名,然此情此景却使人发笑。
景瑶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来,她清楚阿木尔的实力,薄刃长刀的杀人技,他能讨得一些便宜,但重刀重剑绝非他所长。
阿木尔大君在天都,少时缺衣少食,骨骼不强健,后习武时偷偷摸摸的,有天赋,也早已埋没了,怎么可能用得惯那钦大君的配刀。
更何况,依郑从彦推算,他身上还有伤,绝非轻伤。
有意在生死关头亮出那钦大君的配刀,不过是鼓舞朔北士气而已。
景瑶迎头击上,长戟朝着阿木尔提刀的手腕刺去,这一击能中,必然要废掉他一只手!
阿木尔看出了她的意图,咬紧牙关,双手举起斩狼刀,侧转手腕,左手外侧撞上景瑶长戟的锋刃,伤口虽深可见骨,却没有伤到筋脉。
令景瑶没有想到的是伤了一只手的阿木尔,居然稳稳当当地挥舞着斩狼刀,拦下了她。
“藏巧于拙,大君真是学了精髓。”
阿木尔不与她废话,全副心力放到了和景瑶的对战上。
他拦下了冲锋的骑兵,紧随骑兵之后渡河的步兵阵容庞大,而他这边带出来的兵马几乎死伤殆尽。
景瑶手下半分没有留情,口中冷笑问道:“大君若是投降,姑且留你一命。”
“景将军还没攻下飞燕城,不要说大话。”
景瑶心中咯噔一下,斥候来报,朔北大批军马已然撤出飞燕城,灼墨军骑兵冲锋,步兵后渡河,而余下的人绕道后方,占领飞燕城已如探囊取物。
她料想蛮子凶狠,城中兴许会设机关,命绕道后方围攻的人穿最坚实的衣甲,不要平添牺牲。
也许……正中了他下怀。
景瑶收起长戟,眯眼问道:“你的目的是军器司所制的兵甲?”
“就算能重建重甲骑兵铁浮屠,飞燕城中也被我南梁占领。”景瑶扬起下巴,戟指阿木尔,“你输了。”
大君环顾着四周,他带来的人已经全部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