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虎不成
朝格图不笨,能做大君的亲卫统领,他总不会是个只靠着父亲与阿木尔的蠢蛋。
失怙之悲,激愤之心令他来不及思索,如今被迫重燃战火,他自己想想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忍不住回头看向老丈人。
“屠杀南梁城中百姓的不是我带去的人,我也没有下令让他们屠城。”
查干巴日本还期待女婿能拿出武器来,振臂高呼,带领朔北铁骑攻入北阳关,不成想是拆他的台子来了。
其余部族的首领神情各异,这翁婿二人原来并不是同一战线的啊!
大君昏迷,王庭亲卫朝格图尽可调动,然赤那部实力雄厚,武士骁勇,他们若是有分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朝格图又道:“虽不是我下令屠城的,但事情已经做了,南梁必会与我朔北开战,与其被动地等着他们打我们,确实不如主动出击。”
父亲的死因重要,但在眼下情势看来也没那么重要了。
大君教给他的,在没有拥有打败最凶狠的野兽的实力之前,不妨披上兽皮,和野兽同流合污。
而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为了朔北族人的来日。
大君,对不起,朝格图心中默默道了句。他澄清不是他下令屠城的,是不愿意大君怨恨他毁了他的一切,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才是当真陷他于不义的绝地。
“大君在南梁为质时,学了他们军中嫌弃负累不肯再用入战场的弓弩,专克骑兵。瘦弩轻便,射程却不足,大弩射程远,但发射速度慢,且要多人合力才能发射,南梁多次改良后用于对战我朔北弓马娴熟的骑兵,数十年前我们吃过亏。”
既然打定主意要做,朝格图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他要将他所知道的都交出去。
“后来那钦大君练轻骑、造重骑铁浮屠,南梁的机括追不上轻骑的灵巧,也击不碎重骑的阵列。而与那钦大君同时代的南梁国主又不喜杀伐,说他们的军器司夺百姓之铁器,违农时砍伐木材,劳民伤财,还有伤天和,弃军器司不用。”
呼和牧仁问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南梁的女君主登基不就重启了军器司吗?”
“重启了军器司是真,但女帝登基至今,南梁好像一直没什么钱,不管军器司制什么,所制还没有装配到南梁军中。”
朝格图道:“我朔北骑兵的优势,南梁悉数尽知。他们兵力强盛,三年间训练骑兵,我们要想打赢第一场仗,有了南梁的弓弩,或可以出奇制胜。”
“南梁机巧精密,我朔北可有工匠能做得出?”
朝格图默然,“以前没有,但大君让族人们游学于他方,学习南梁语言之后,族人中也有了工匠。”
“你的图纸哪里来的?”
朝格图只是下令,“召集工匠,赶制一批车驾和弓弩。”
图纸哪里来的他不会说。
当年大君屠狼王时的机括碎成木屑,被他掩埋在狼xue附近,朝格图并非有意去拿回来弩箭残骸,他拿到手的不过一堆零散的部件。
他想着,把它们拼凑到一起,稍微改良了一下,也许有一天会用得上……
难得的晴日,穹空雪后如洗,鹰唳倏忽旷远倏然咫尺,马蹄焦躁地踩在积雪上,望向对面的玄色大旗。
南梁以北阳关为界,北阳山为天险,占地势之要,一出关门,入目八百里荒野原。
朔北蛮人在阿木尔大君之前都不曾建城设关,故而北国的疆域辽阔无垠。
朝格图毕竟不是君王,就算他下令整军待发,会听他号令的兴许有很多人,但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只有他乞源部的族人和赤那部老丈人借给他的兵马,至多再加上大君帐下的亲卫。
这是他惹来的祸事,他不能逃避。
星桥江从西北山脉倾泻而下支流到这里最窄,白色的冰层下依稀可见流淌的江水,江水流向东南,入南梁境内。
朔北的马儿矫健,春夏时节马群可以越过星桥江水,冬日却不怎么会选择涉河的道路。冰面打滑容易使马儿打拐,他们更愿意沿着河岸边将战场拉向广袤冰原的东部,没有河流和阻碍,是一场不会被阻挠的战争。
朝格图在星桥江沿河岸线上置战车强弩,再以乞源部骑兵举刀斧为先锋,赤那部长弓在后方两翼,直面南梁的军队。
他没有学过兵法阵法一道,那是南梁的人才会学的东西。
但他父亲哈日查盖教过他,战场是个杀人的地方,刀刃对准敌人,你的箭对准敌人。
无师自通的锥形阵,朝格图站在锥形的最尖端,他身后的勇士就不能退。
南梁的马种不好,骑兵骑射远比不上弯弓射雁的朔北人,但那是三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