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归去
春寒料峭吹缓江南暖,北地草色青黄渐成碧成织,槭树长出青叶,万物盎然勃发。
椋河解冻,吴州渡口沉寂了一冬的长明船人群熙攘热闹。
朱家的玄青色大旗迎着南风招摇,朱五公子蒙眼的雪青色眼带临水随风,却像是有眼睛一样仰面,目光落到登船的人身上。
布衣短打,褐色的夹袄,咧着嘴露出大白牙笑得像憨实,看着不甚牢靠。
运送货物的仆从心里犯嘀咕:生而无目的五公子掌朱家虽然厉害,但到底看不见人,任谁见了这姓关的,都会觉得他是个实心眼的憨货……
这种人怎么能是块做生意的材料,早晚被人骗得底裤都不剩!
“这回统共带了二十万匹北上,到繁城下船,就是这定价……”
朱五公子点头笑道:“定价随你,溯沉做事稳重,我放心。”
关清挠头,自己都不踏实,“二十万匹丝帛可是江南年产之数,你就这么交给我,要是赔了,卖了我都还不上!”
“去岁女帝命屋舍道旁植桑木,桑苗产叶虽比不得成桑,却多了不少桑叶。况北地不宜养蚕,收购来的桑叶更多,江南万户事桑蚕,织女织机入庭,足足产产了五十万匹丝帛,你运的这二十万不碍事。”
关清悬着的心还是没有踏实下来,朱仰月说的这些他当然知道,女帝王楚溪所推的政令,恐江南事蚕桑废农田,还改了对应了桑田农田的税法。
蚕桑事所资为己,不为而无惩处,农田不作则必罚。
种桑树养蚕缫丝都是自愿的,奖赏赚钱是百姓自己的,但若为了赚桑蚕的钱而荒废农时,必然要惩罚。
打从先闵帝离世后,圣后临朝,后终于称帝,都道她牝鸡司晨扰乱朝纲,如今不也心悦诚服、万民归心吗?
改官制,不任贤臣,三省六部官位多空闲,反而重用一年轻无名的小官,接连擢迁。
晏昭晏泽芳之名先前在天都之外的地方不怎么显著,但关清知道。
他还知道萧回做了大君,景三做了女将军,晏昭也去了北阳关。
年前他知道长明船要北上,早就蠢蠢欲动了。
至于那些个暗中盯着他的,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女帝的人,他觉着……应该没啥事。
如今女帝贤名远播,长公主归隐,关清是谁恐怕都被人忘了,他一个商贩还能碍着她们的眼?
关清自觉他还没那么重要,心里不踏,实在是担心卖不出去丝帛赔不起钱,回来再被朱家辞退了。
天晓得,他真是想做说书先生,来吴州后发现人家唱戏的弹琵琶的说书的都比他厉害,和师父晋开阳比了比,深觉师父来了也混不下去,天都比不上吴州戏耍的花样多。
说书不成,也得挣钱糊口,被赶鸭子上了架,到朱家做伙计,管吃管住还发工钱,关清就待了下来。
身世血脉之说埋入尘埃里,往事云烟过眼。
椋河长明船北上,北阳关南北商客往来。
南梁以北阳山脉关隘为界,朔北在大君治下,以黑水河东南之流为限,虽然时令不对,但这里七八月的飞燕草开满原野,遂建城为飞燕城。
大君习南梁文言,起的也是南梁人能叫得出来的名字。
两国依照先前所言,设兵马把手,试行通商。
试行之初,各种麻烦事纷纷扰扰,晏昭焦头烂额,阿木尔时不时回一趟朔北金帐,叫来哈日查盖和呼和牧仁来管飞燕城。
朝格图管着王帐,大君自己依然跑来北阳关做晏泽芳身边的瞎眼瘸腿公子。
景瑶看他病恹恹一派弱质的模样就不顺眼,无人时常冷嘲道:“你也不怕后方失火,下臣篡你的位!”
“朝格图是好孩子,还有大萨满辅佐,真篡了位不会比我差。”
这话阿木尔说过一回,不巧就让晏昭听了去。
“杏树抽芽了没?”
晏昭笑吟吟,伸手点他的脑袋,景瑶捂着眼躲着他们走。
阿木尔就笑,笑着笑着又腻腻歪歪凑到他面前,鼻尖蹭着鼻尖,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两手紧抱着腰肢,张口咬上他嘴角,一下轻一下重的,含含糊糊说道:
“抽芽了,长得挺好。”
“那大君,我们什么时候正式和谈呢?”
“秋日吧,秋白露,在飞燕城,我带你看飞燕草。”
晏昭让他咬得有些微痛,伸手推了下,没推开,只得咬回去,咬得比他更重,唇齿慢慢向着颈侧游离。
青天白日,晏昭还有好些事要处理,阿木尔心有顾忌,慢慢松开他,晏昭却反手扣住他后颈按向自己,额头相贴笑道:“你心不诚啊。”
“飞燕草七八月盛开,白露入秋哪里是看飞燕草的好时节?”
“秋日是马儿贴秋膘的好时候,阿昭哥,朔北会给你们朔北最好的马,我们诚意很足的。”
阿木尔面不改色揉着怀中人劲瘦的腰肢,舔了舔唇边的细血,微微矮了一头。
朔北大君和南梁忠臣,他不该在如此缠绵缱绻的时候说出和谈交换的筹算,平白落了下乘。
之所以这样,大概是真的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等杏树结果子了。
晏昭眯眼睨他,脑海里转了几个弯,总觉得不太对,脑中灵光乍然一闪,却被眼前人猛地拉进探入衣衫内,一下又忘记了。
“等到……之后,我不做大君,你也不做南梁的朝臣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