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外公的棒打鸳鸯是父母婚姻破裂的关键,但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眼看着就要说到关键的地方,苏叶又犹犹豫豫闭上了嘴。
江早急得怼了她一下:“说话啊!”
可这说来话长,苏叶也许是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又可能是没想好该怎么说,半张着嘴始终没说得出话。
江早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看着季遇又像是透过季遇看着已经故去的谁。
“你觉得一段完美的婚姻是什么样的?”
“完美的婚姻?”季遇不知道江早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哪有什么完美的婚姻。”江早杵着下巴,哼笑道:“尚且没有完美的两个人,上哪去找什么完美的婚姻。”
“一段长期关系总免不了互相包容互相妥协,但只要缺了’互相’这两个字,再浓情蜜意到最后也只能在不断的争吵里收获一地鸡毛。”
江早意有所指,季遇却似懂非懂。
苏叶说:“说到底还是我当时太年轻了,考虑事情还不够成熟。”
江早闻言一窒,好悬一口气没接上,“我都给你铺垫到这儿了,你就说个这?”
“就季不凡那性子你就是再成熟也没用。又自卑又自负,敏感多疑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他就需要别人把他捧起来供着,他是需要你成熟吗?他那是需要你给他当绿叶!”
“他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只是他总觉得爸爸看不上他就总想争口气,行事才越来越急躁。说到底还是我们的性格不太合适,”苏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实在是……太不合适。”
“可当时的我实在太贪心了,”苏叶不敢看季遇,小声说道:“我总觉得可以让他照着我设想的那样改变,成为一个……完美的丈夫,但他就是不愿意。”
“相互包容相互妥协,其实我也没有做到。”苏叶自嘲地笑了笑,“我变得对这种生活厌倦起来,所以我们开始不断地互相挑剔、冷战,直到他在气头上提出离婚,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我觉得解脱了。”
“离婚的前提是他想要你的抚养权。我犹豫过,可我那段时间情绪太糟糕了,而且他之前把你照顾得很好,我下意识觉得你跟着他会比跟着我好一些,所以我……”说到这儿,苏叶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接着说:“所以我答应了。”
“抱歉,妈妈不成熟的做法让你痛苦了很久,是妈妈不对。”
苏叶红着眼圈,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季遇知道他该说些什么,可是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说没关系吗?但苏叶其实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想要终止一段让她痛苦的关系,只是恰好终止这段关系总要牺牲点什么。
去指责她自私吗?那如果当年的苏叶牺牲自己的感受忍耐到了今天,季遇又是否情愿背上同样的指责。
“人生不如意事常□□”,季遇突然想到这句话,只觉得有些荒谬——他甚至没法为这些不如意寻个源头或是评判个对错。
季遇脑子里乱糟糟的,茫然地看着江早在对面使着眼色像是失了声。
突然,斜后方传来一声:“你眼睛怎么了,抽筋了?”
“……”
江早擡眼看向来人,面无表情:“我想抽你。”
“?”望川一脸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了。”说罢,晃悠到江早身后拎起一块餐盘里的鱼排,含糊不清地点评道:“鱼排凉了,不好吃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看你长得像鱼排。”被打断了情绪,江早没什么好气,“一个不长嘴,一个不长脑子,你俩真是绝配。”
望川挨着季遇坐下,不以为意地予以肯定:“有眼光,我也这么觉得。”
“……”江早余光瞥了一眼垂着眼睛默不作声的苏叶,捏着拳头喃喃:“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我真想打折你的胳膊肘。”
“干什么,”望川浮夸地躲到季遇身后,“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过多干涉我们的感情生活,你越界了。”
“……我可真是闲得慌,”江早冷笑道:“我要真想干涉我就该在你这个二傻子傻了吧唧追在人屁股后面当跟屁虫的时候打断你的腿。”
望川不服气地回嘴:“那又不是我想跟的,不是苏姨拜托我看着他点儿的吗。”
“……”江早又被噎了一下,咬着牙改口:“那就该在那个大傻子跟你这个二傻子接上头之前打断你的腿。”
“少追忆点往昔多看看现在吧,”望川嘚瑟地擡了擡腿,“瞧我这修长的大长腿,这要被打断了你不得心疼死。”
“……腿又不长我身上我心疼什么。”
望川和江早吵作了一团,有意无意间打破了原本沉默僵持的氛围。
季遇看着表情鲜活拌着嘴的望川和江早,莫名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对于童年他是有遗憾的,他知道并且将这些遗憾埋在心底,却试图装作自己毫不在意的样子。
在他的前三十年生活里,从没见过望川和江早的这种相处模式,他也早已不记得在最初的时候心中向往的是哪样的三口之家。之后的一年一年,他刻意地忽略了这方面的执念,用尽全力想要逼着自己从过去挣脱出来,却始终没能真的重新出发。
这些遗憾跟他长在了一起,难以舍弃却又无法释怀。而苏叶的歉意像是一把温柔的手术刀,似乎一瞬间,那些沉疴痼疾松动了。
或许就像汪淮青那样把目光放在生活中的那些“一二”上,才会看得到那些早已围绕在身边、习以为常却不以为意的人。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他们会陪着你去到一个崭新的未来。
“要喝点热水吗?”季遇指了指苏叶面前的杯子,问。
苏叶眨了眨眼睛,拿起杯子递出去,笑意盈盈:
“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