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季遇愕然地扭头看向望川，却发现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腿上攥紧的拳头几乎没了血色。电光火石之间，季遇突然想起来他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不禁喃喃自语：“江城晚报丁永彬……是他。”
丁永彬被望川惊得话都说不顺溜了，“你、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案子？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望川面无表情地松开拳头，缓缓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了胸前，“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在那里啊。”
“你也在那里？在哪里，什么意思？”片刻怔愣之后，丁永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你、你……”
“我什么，不记得我了？”望川恶劣地勾起嘴角，话里不带一丝温度：“我就是你报道里那个不敢出门上学每天坐在家门口哭着找爸爸的小倒霉蛋啊。”
“……”丁永彬张着嘴巴愣在了那里，似乎一时没能把眼前这个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跟二十年前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男孩对上号。
二十年前的那篇报道篇幅很长，其中的很多细节季遇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可以确定望川说的前半部分是真实的——丁永彬的报道里面确实没有对孕妇着半点笔墨。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听了半天他也没能把这个狗血的故事跟望文清的案件联系上，孕妇的这个视角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怎么不说话了？”与丁永彬的沉默不同，望川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时间太久了记不清自己写过的报道了？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哎呀，可惜我也只能帮你回忆一部分，”望川刻意地蹙着眉，生怕丁永彬看不出他的遗憾似的，“毕竟那个小孕妇被你保护得很好，报道里只字未提，所以剩下的那一半‘真实’只有你自己清楚，我也无能为力。”
“我……”丁永彬下意识地想辩解，但话只说了个开头就停了下来。
对于丁永彬欲盖弥彰一般的隐瞒望川看上去并不意外，也没有太多失望和愤怒，甚至没有急着开口逼问对方，还有闲情逸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季遇左瞧瞧，右看看，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里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望川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的药，但这毕竟是望川的家事，他决定闭上嘴做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旁观者。
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幽幽地响起。季遇擡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丁永彬，后者只是看着望川，复杂的感情杂糅成一副很难形容的表情——愧疚、遗憾，似乎还夹杂着一点转瞬即逝的欣慰和释然，唯独没有心虚。
“那就直接说正题吧，”丁永彬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平静地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望川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翻起眼皮干净利落地说：“当然是写我的独家大新闻。”
“大新闻……”意料之中的答案，丁永彬看上去并不意外只是站在专业的角度上泼了一盆凉水，“这篇报道我可以写，也可以归在禹城集团的专栏里，但大概率是没法达成你想要的结果的。”
“怎么会呢，”望川放下叉子，又抱起了臂膀，“揭露‘事实真相’和打苦情牌转移注意力可是你的老本行了，我相信你可以的。加油，丁、记、者。”
望川意有所指的咬字重音活像是隔空扇了丁永彬一巴掌，后者努力维持平静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咬着牙解释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人们接受信息的渠道太多了，信息也太繁杂了，就算语言加工得再有煽动性也不一定能像以前那样轻而易举地蒙骗民众去……”
“注意你的言辞丁记者，”望川打断了他，“什么煽动什么蒙骗，话说得太难听了。”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望川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凉嗖嗖地说：“跟某、些报道不一样，我的独家大新闻都是真实发生的，你唯一要做的是把这些真实写出来，或许需要一些文笔但不需要你去二次加工或者说……去蒙骗。”
“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我……”丁永彬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再次被望川抢过了话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青越确实是个小公司，区区几十上百个工人的失业也确实掀不起什么波澜，但他们只是如今房地产泡沫里的一个缩影。一个禹城可以搞垮几十个青越，汪淮青替工人顶住了压力给了他们片刻的喘息，可是那些被这个行业圈住双脚，淹没在资本泡沫里的人又该怎么办？”
“让你那搁浅了的同情心再泛滥一次吧，就像二十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