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成年人的傲慢
寥寥几句话让梁季唯的脑袋又垂了下去，阴郁的模样仿佛脑袋上面局部阴转大雨，瞬间又变回了那朵雨中的蘑菇。
“我本来也要出国的，我成绩很好可以去很好的高中的。”
“哦，”望川点点头，“那你现在……唔？”
季遇生怕他再问出些什么“那你现在怎么不出国了”这种直捅肺管子的问题，连忙伸手捂住了望川的嘴。
但前半句已经问出了口，梁季唯的眼神黯淡无光，小声说道：“现在我家没钱了，我没法出国了。”
“你读的是国际学校吧？”季遇问。
梁季唯点点头：“虽然也有高中但就算考上了也没什么用，学费挺贵的，我负担不起。”
所以他只能去考普通的高中。
国际学校原本就是服务于想要出国留学的学生，课程安排都是根据国际考试来的，在中考上跟普通高中的学生相比也许没什么竞争力。
季遇能理解梁季唯为什么不想中考，再考虑到国际高中里学生们的家庭背景，也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去上学，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为一个过来人，季遇有资格可以对梁季唯说：中考其实很简单，考试内容在国际学校和普通中学之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差距，只要努力他照样可以考上很好的高中；
也大可以高高在上地训诫这个年轻人：其他人的看法都不重要，有没有钱这些物质条件也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去考虑的，学生就只要简简单单的学习就好了，国际高中和普通高中也没什么区别，等他跨过这个坎回过头再来看就会发现这些愁苦是如此的渺小且不值一提。
可是季遇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现在就是现在，梁季唯为之痛苦的就是十六岁的当下。哪怕梁季唯日后长成了一个强大到可以坦然回过头来嘲笑年轻时的自己的人，也没法抹去十六岁那年所真切感受到的一切。
他自己也并没有一个完美的学生时代，之所以现在能冠冕堂皇地说出这些不过是因为他经历过并且已经脱离了那个环境，换成年少时的他也许并不一定能做得比梁季唯更好。
成年人的傲慢。
季遇想，年纪带来的资历和经验除了傲慢以外应该还有些什么是可以帮助到这些年轻人的。他看着梁季唯掩盖在头发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不禁轻声说道：“去学校很痛苦吧？”
梁季唯惊愕地擡起了头。
“没法融入环境，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不被接纳、格格不入的感觉，很痛苦吧。”
季遇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店里的舒缓的音乐声盖了过去，但梁季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不想上学的事，你跟妈妈说过吗？”
“……”梁季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季遇暗暗叹息，沉默再次扩散开来，这次却是梁季唯先开了口：
“妈妈一心扑在公司上，她没有空管我的。”
“她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学着做个坚强的大人了。”
于是年轻的男孩子懵懵懂懂地被摘掉了脑袋上代表少年人的标签，一夜之间被迫长成了一个大人。但很明显，真正的成长与时间无关，年龄也并不是判断成熟的唯一标准，提前被推着进入成年人世界的梁季唯没能真的像他妈妈期望的那样成熟、游刃有余地解决他所遇到的困境，只是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季遇不是专业的心理老师，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术才能让这个正处于从青春期向成年期过渡阶段的少年人感到释怀，所以他选择了一句最常见、也是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也许你该跟你妈妈谈谈，你妈妈很爱你，在她心里你比公司更重要。”
可是梁季唯的脸上显露出一片茫然：“真的吗？”
他看着季遇，像是想寻求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我真的比公司重要吗？”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的，这个债务是我妈妈硬接下来的。她每天都在为了公司的事情奔波，一天跟我也说不了几句话。我知道爸爸不在了之后她压力很大，可是真的有必要吗？”
“她为了公司搭上了她自己和我，在她心里，公司才最重要吧？”
梁季唯说着，语气中没有埋冤忿恨，只是浓浓的不解和迷茫。他不理解母亲所做的决定，却依然乖乖地被母亲推着往前走。可是他还太小了，小到他的世界里只有学校和家，偏偏每一个都翻天覆地似的变了模样，使他无所适从，茫然地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面对少年毫不掩饰的困惑，季遇嘴巴张了又闭，半天没能搜刮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套话太虚伪，真心话又太伤人，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打来打去最后堪堪打成了一个平手，于是他选择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