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然呢?”季遇难得也有了点儿火气:“你会说话吗?!这就是你说的合作?!逼着一个无辜的女人低声下气地求你?!”
“无辜?”望川也许没想到会被季遇这样指责,微微瞪圆了眼睛:“现在是她欠了那些农民工的钱,你说她无辜?!”
“那他妈也是禹城集团欠的!”季遇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缓和了语气:“我只是觉得……她也是被禹城坑了的受害者,你不该这么逼她。”
“你是个旁观者当然可以善良地替每个人着想,但是善良是需要成本的,”望川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盯着季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于连饭都吃不起的人来说那就是奢侈品。”
“那些人因为信任梁越白白帮他干了一年活计结果一分钱都没拿到,现在梁越不在了,债都算在汪淮青头上,他们不会在乎汪淮青有什么苦衷,也不关心是因为什么才导致的这一切,他们只想要回他们的血汗钱。”
“你说汪淮青无辜,那他们呢?他们不无辜吗?”
季遇哑然——
当然也无辜。
季遇身为房地产下游产业链里的一环比谁都清楚风险是怎么一步一步转移到底层打工人身上的——如果公司经营不善,那么为了维持正常运营会理所应当地以没有收回款为缘由暂停员工的工资发放,于是打工人活也干了、班也加了,却只能以最无辜最卑微最弱小的身份扛下了本应由公司承担的风险。
而这,却是建筑行业的常态。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梁越与禹城集团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不自觉地代入了汪淮青的视角,他忍不住想替她说话:“但是她的态度很明确了,她会还的,你何必还要这么步步紧逼……”
“欠债人的承诺总是诚恳的,但可信度却是最低的。”望川冷漠地打断他:“我说了,善良是需要成本的,她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等到她被银行的贷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哪怕同样是走法律程序,那些工人没有靠谱的法律援助强制执行的优先级别也一定会排在银行后面,到时候就算她想还,她的那点家底怕是也轮不到他们。”
“所以你想在她被银行起诉强制执行之前先逼她还清工人的工资……”季遇终于听懂了望川的意思,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望川突然变成了农民工的讨薪代理人:“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是梁越的委托。”望川不想多说,推开季遇径直朝车上走去。
季遇反应了一会儿这句话,转身追上望川:“梁越的委托内容是帮工人向自己的老婆讨薪?”这话说出来季遇自己都觉得荒唐:“他要真的想还钱随时都可以还,为什么偏偏要等自己去世了再大费周章地委托你接手?”
“都说了这件事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望川一边朝驾驶席走着一边不耐烦地敷衍着,整个人写满了暴躁二字:“上车。”
“那你就不能言简意赅地概括一下吗……”季遇被赶去了副驾驶席,扽着车门迟迟不敢放屁股:“你要开车啊?”
“有什么问题?怎么,不想坐?”望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季遇,标点符号都带着冷气:“早知道刚才就该问问汪淮青家住在哪,万一顺路干脆捎你一程你还能有个机会安慰安慰她是吧?”
“……不是,”季遇隐约觉得望川在生气,但又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主要是咱俩驾照都不剩几分了,再闯几次红灯咱俩就得一块去上课了……”
“跟我一块去上课真是委屈你了。”望川点点头,发动车子熟练地挂档缓缓起步:“起开。”
季遇眼睁睁看着车子缓慢地往前挪动,只能快走几步不怎么灵活地钻进车里,脑袋磕在车顶磕出了个闷闷的响声,慌乱地关上车门。
望川见季遇上了车不再控制车速,一脚油门蹿出去老远,神情肃杀,仿佛下一秒就要奔赴前线。
季遇攥着车窗上的把手不敢松,觑着望川的脸色也不敢再搭话,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能规范行车争取少扣几分。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望川油门踩得狠,下脚的力度像是在无声地发泄着他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却没闯红灯没超速,就这么一路安安稳稳地开回了家。
只是直到进了家门,望川也没说一句话,身姿灵活地越过客厅地上的障碍物回了房间,没给季遇一丁点目光。
随着望川卧室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似乎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