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绮雪略有耳闻青雁之事，环环曾跟她提起静院不能随便进，否则格杀勿论，当时就是为了藏起青雁不让徐太后发现。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静院已经不再封锁，青雁自然能够自由出入。
夏绮雪忙起身领着青雁到亭子内坐下。环环奉上茶后福身退下，跟在后面缠着要吃的阿白又来了一次突袭，夏绮雪将竹竿抛给环环，顺手接下阿白，笑道：“又扑空了。”
阿白两腿凌空猛蹬，挣扎着从她手上跳落，愉快地向环环奔去。
青雁露出温厚的笑意：“王妃随性不拘，难怪得王爷喜欢。”
夏绮雪听青雁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她和萧崇皓之间有别的约定。她决定当下还是顺着青雁的话聊下去，至于解释留给萧崇皓自己去说最合适。
“没有，我常惹他生气。”
青雁一愣，随即笑道：“小两口，偶尔小闹是常事。”
“是。”夏绮雪暗想如果赌气出去，约定和离，萧崇皓以保护为名命护卫跟踪，实则将她一举一动掌握在手中……这些算是“小闹”。
青雁轻抿一口茶，温颜里带着些许谨慎：“王妃，王爷有和您提起进一步的打算吗？”
“进一步打算？”
青雁叹了一声：“徐太后是除掉了，她的根不是轻易能够除得一干二净，如今皇上和王爷表面上看起来游刃有余，实际上还是要跟那些老狐貍暗中周旋。当中有的肯定会以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一时难以找到人补上缺口为理由替某些人求情。”
“我不太懂朝廷之事，这与王爷有没有跟我聊‘进一步打算’有什么关系？”
“王妃，皇上和王爷有时需要支持，而得到支持最快最可靠的方法便是联姻。”青雁放下茶盏，眼含忧虑之感，“不知王妃有何打算？”
夏绮雪了然，这是在试探她的想法。她淡然道：“我怎么打算，并不妨碍王爷如何做。”
“王妃言轻了，您的打算对王爷来说至关重要。”青雁在萧、夏两人外游丰霄的时候，向宋枕橼打听了不少消息，她灵敏地感觉到夏绮雪在萧崇皓心中有着异于常人的地位。
“言重了，王爷自己想做什么自有一套……”夏绮雪差点将诡计二字脱口而出，立即转道，“计划。”
青雁感觉夏绮雪似乎有意避重就轻。她将身站起，走到亭子朱栏边望着院中的池子，交握的双手紧了紧，就像是心中的话卡紧在喉咙。
犹豫片刻，她转身看向夏绮雪的眼神里多出了一抹凝重：“王妃，如果让您为王爷做些小牺牲，您愿意吗？”
“小牺牲？”夏绮雪的眼神微微一暗，随即弯起嘴角，借着笑意掩了过去，“这‘小’是对谁而言？”
“王妃，皇上和王爷先前一路相互扶持走下来，即便到了现在仍有不少事要他们兄弟操心。王妃若是愿意牺牲些，让王爷更轻松，王爷定会感激王妃。”
夏绮雪大概猜到青雁想说什么，可是心中不知为何隐隐地不安：“青雁不妨直说。”
“请王妃让出正妃之位。”
亭子檐顶之上两只鸟交旋着飞落，清脆的鸣声欢快又令人沉溺。夏绮雪感觉到这声音夹着青雁的话语穿过自己的耳膜时有些难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着这句话的意思。
待回过神来后，愣怔的脸上终于出现震惊的神情。夏绮雪仅以为青雁想让她主动劝王爷纳侧妃，对他在朝政上有帮助的官员的女儿，没料到是直接“让出正妃之位”。
“王妃，在朝廷中掌握着大权，又有着门生子弟的官不会想让自己的女儿当侧……”
“你的意思是我对王爷没用。”
青雁惶恐道：“绝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那何需我让出正妃之位。”夏绮雪淡淡道，“如果娘家的侯爵之位仍在，你会对我说，不，你敢对我说出这话吗？”
夏绮雪晶亮的目光微冷，如冬日凝结于屋檐之下的冰柱，透着寒气。
对这位刚才温和如风的人瞬间浑身散发着凛然的威严的人，青雁只觉头皮发麻。在她心中只道面前之人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只要晓之以理，再苦劝几句，即使夏绮雪心中不快，但还是要面对娘家于王爷无益的现实而妥协。
不过，夏绮雪似乎并非如此。话已经说开了，青雁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说：“王妃，正妃之位只是用来交易，王爷他心上有你……”
未等青雁说完，夏绮雪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他心上有我，什么位置名分都不重要？”
“女人向来如此，没有宠爱的比有宠爱的更惨，你有王爷宠着，不必执着于什么名分。他们要的是面子，体面。”青雁苦口劝道，“你瞧瞧那座芙蓉院，王爷迟早也会纳别人进来，不如现在就退一步，让王爷记着您的好，让他知道您为他受委屈了，以后的日子总会比现在好过些。”
夏绮雪算是正式见识到自己生活的时代和这一时代的人的隔阂是多深，这隔阂摆到马里亚纳海沟面前，它都要逊色几分。
“女人不该向来如此，我进来也不是为了过好日子。”夏绮雪冷漠的眼神里隐着难以察觉的心酸，“正妃之位空出来的唯一方法是王爷的一纸休书，然后我离开王府。之后他如何钻营，想娶谁，想纳谁都与我无关。”
“王妃这是让王爷为难，王爷若真为了利益休了您，不是成了无情无义之人吗？”
“你何尝不是让我为难？”夏绮雪硬生生地闭上嘴，将后半句“为何定要我受这委屈”给咽了回去。在青雁眼中，萧崇皓比她更重要，不是公平问题，是感情本就偏向萧崇皓，任何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要夏绮雪主动退一步成全萧崇皓。
她重整了情绪，昂首道：“只有休书才能让我退出这个位置，即使是王爷亲自开口希望我降到侧妃，我也绝不答应。”
“那这样又如何？”说着，青雁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短刀架到脖子上，“我是王爷亲娘的侍女，随着王爷一路走来。如果你把我逼死，王爷会怎么看。你能受得了王爷把你当仇人来恨吗？”
夏绮雪闭上眼，平复着胸中激烈起伏的感情，然后缓缓睁开眼：“你真要做到这份上？”
“我忠于王爷，为了王爷可以连命都不要。”
片刻后，又有两只鸟飞落于亭子飞檐，它们歪头听着从亭内发出的咚咚咚的声音。
凉风拂进亭内，夹着些许绿叶和干燥泥土的气味，不久又悄悄地散去。
阿白追着一只蝴蝶跑了过来，后腿一弹，笨重的身体落到坐着不动的夏绮雪身上，它扒拉着她的衣服，似是想夏绮雪陪它玩耍。
后面跟着跑来的环环看夏绮雪神思似是外飘一般，手中拿着一把短刀，刀柄朝下随着手腕一上一下轻敲着石桌。
“王妃？”
夏绮雪回神，把手中的短刀扔下，抱起阿白，笑道：“阿白，又吃了多少？”
阿白微眯起眼，粉嫩的兔嘴一耸一耸，一副吃饱喝足的懒洋洋模样。
“奴婢没给它吃很多。”环环越说声音越小。
“你吃饱了，我就不逼你动，下次吧。”夏绮雪环抱着阿白，一手揉着它柔软的白毛，心中一边想着方才的事。
在徐太后之事过后，他们本就该结束。
黄昏时，幽怀院外的树上绑上一条和夕阳残色相似的红色丝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