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悄悄溜走,转眼就到了腊月。
京城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大雪,在腊八这日居然开始放晴,暖阳普照大地,瓦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冷清了许久的街道坊市空前的热闹了起来。
闻清韶还惦记着之前几次三番爽了林三娘的约,便约着她今天白天一起逛京城,晚上则与贺余生、原麟他们一起夜游天街,顺便去看看元宵舞队在大街上的彩排。
她们本来还打算喊常笥一起,顺便介绍林三娘和她认识,但差人去常府报信后,却得知白果寺今天举办浴佛会,她要去帮僧人熬制七宝五味粥、给前来礼佛的门徒施粥,加上还有之前逃灾来的难民也会过去讨粥,她估计忙得抽不出时间。
对此,闻清韶和林三娘表示遗憾但理解,这是善事,再说四娘怎么也算是半个佛家弟子,这种事自然是不能推脱的,然后三人约定下次再出来闲逛,让林三娘和常笥好好认识认识。
两人京城乱逛的第一站就是落雨坊,腊八已至,除夕春节也就不远了,新年应当穿新衣,所以她们打算去落雨坊定制几件新衣。
两人刚进落雨坊的大门,就被熟悉的店里领了进来:“柳娘子,闻娘子来了。”
原本还在招待客人的柳姨听见,当下让其它人结果工作,道了一句抱歉后,便笑着走向两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
“柳姨,”闻清韶也笑,“我们来定制新衣。”
“可是除夕要穿的?”
“是。”两人乖乖答道。
“可有心仪的布料和款式?”
两人倒也没什么具体的想法,于是柳姨领着她们在店内逛了逛,给她们一一介绍,最后终于敲定了布料和款式。
“闻娘之前来买过衣服,她的体量我心中有数,三娘子,恐怕得劳烦你在我这重新测一下,不然若是有了误差,缝制的新衣不合身耽误了过年,那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柳姨这话教我不知该怎么接了,”林三娘无奈笑道,“闻娘是知道我的,我断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你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说便是,何须这般模样挤兑我。”
“三娘别恼,柳姨她是最近生意太好了,客套惯了,”闻清韶眨眼拱火,“你看看她,我们坐了这么久连被茶水也没有,可见她是根本没把我们当外人。”
“我们之中当属你最会挤兑人了,看我今天不好好宰你一顿。”柳姨嗔了闻清韶一眼,让店里给她上茶,又转头对林三娘说,“三娘子,这小顽猴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我本就是个直肠子,你既然叫我一声柳姨,那我以后也就不跟你客套。”
“这才对嘛。”闻清韶说。
“既然如此,那三娘子还是快些跟我去量体罢。”说完,她亲昵地轻轻推着林三娘来到一个隔间,拿出工具亲自帮她量体。
闻清韶怕两人待一起没话聊,寻求同意后也跟了进去。
柳姨手下麻利,余光瞥了她一眼:“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有看见吴娘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吴娘她现在可是我家的第一把手,整天忙得很,这几天估计在准备春节要用的东西吧。”闻清韶话里说的“我家”指的不是武馆,而是闻府。
自从之前闻父翻案后,先前被查收的东西又重新发放给了她们,包括被查封的闻府,她便把吴娘和其它还算忠心也没有落井下石的仆人找了回来,安置回了闻府里,她倒是还和贺余生住在武馆,毕竟教学什么的也方便。
“你这个主人家倒是偷闲,脏活累活全教人家吴娘做了,得亏她能干。”柳姨又嗔了她一眼,“你是不知道,我这店里没了她,我比平时忙了不知道多少。”
闻清韶只笑,林三娘也在旁边跟着笑。
等柳姨帮林三娘量好尺寸,几人开始结账,别看她先前说这要宰她们一顿,但结起账来却给她们便宜了许多:“又没有多少钱,不嫌弃的话,就当给你们这两个小辈的随年钱。”
“可是……”林三娘犹豫。
“三娘子刚不还让我别跟你客套,怎么轮到自己又客套上了。”
“三娘,你就收下吧。”
“好吧。”林三娘无奈,“柳姨也别叫我什么三娘子了,和闻娘一起喊我三娘便是。”
几人又愉快地聊了几句,闻清韶和林三娘还有别的要逛的地方,就提出了告辞,结果出落雨坊的店门,忽然看到武馆的一个女师傅匆匆忙忙朝她跑来:“闻娘子——武馆出事了!”
*
闻清韶急匆匆赶回武馆,远远就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围在门口,她眼皮一跳,护着林三娘挤过人群。
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个男人在大声囔囔:“你们这些人趁我不在,哄骗我家那个蠢婆娘偷钱送这个死丫头来你们这学武,我呸,还什么女子武馆,简直在放屁,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来骗钱骗人的,鬼知道你们收这么多女学生背后是在做什么行当?没准就是悄悄把女童卖给那些有癖好的有钱人——”
“你血口喷人!”濯缨愤怒的声音传来,“你夫人是自愿带小洁来报名的,而且我们是正规武馆,门楣上的匾额是官家御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丧良心的事,我看明明就是你淫者见淫!”
“你说是官家御赐就是官家御赐啊,我还说我是天王老子呢?!”那男人不屑道,“再说,这世界上除了妓院哪里还有专门收女童的地方,还武馆,这天底下哪有练武的道理?”
“爹——你别说了!”男人身后站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小女童。
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衣服,却被他猛地推到地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哭什么哭,你这个拖油瓶迟早都会嫁出去,那个败家娘们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竟然还把你送到这破地方来学武,一个两个都是猪吗?!”
说着说着,他擡起腿来就想往女童身上踹,女童下意识闭上眼睛蜷缩身体,整个人恐惧得浑身发抖,从不合身的衣服里露出的一小节手臂满是累累的伤痕。
“住手!”闻清韶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是馆主回来了!”“馆主回来了!”看热闹的人喊着。
那男人收回腿,用令人作呕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呵,你们还说你们不是开妓院,哪有武馆会找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当馆主,啧啧啧我还没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老鸨,我改主意了,钱我可以不要回来,只要你陪我爽一爽就可以了——”
他沉浸在自己恶心的幻想之中,没有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目光已经从单纯的厌恶,变成了厌恶和怜悯,甚至那种冷眼旁观的怜悯占绝大多数。
你说说你,你惹她干嘛,简直是自找苦吃。
“小洁,你没事吧?”闻清韶温柔地扶起蜷缩在地上的小洁,“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女童在看见她的一刻,眼里的恐惧逐渐开始褪去,她努力憋住眼泪,乖巧又懂事得摇头:“我、我没事……”
闻清韶对小洁印象很深,不怎么爱说话,但却很爱听别人说话,平时训练很刻苦,从来不会喊苦喊累,摔了碰了也不哭不闹,就自己这么忍着。
每次吃饭也很认真,从不浪费粮食,碗沿沾着的米粒也要舔的干干净净,但总会从自己口粮里节省出来一部分小心翼翼地打包带走,她问过一次,小女孩做错了事一样垂着头绞着手,小声说“想带回家给娘吃,师父你别打我也别赶我走,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对此,闻清韶心疼过也疑惑过,甚至怀疑过小洁母女是不是从北境逃难来的,但问过大娘们,她们却说没见过,今天,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小洁会养成这种性格。
她越想,心里越发愤怒,世界上怎么总有这种只生不养的父亲,令人恶心得想吐。
闻清韶把小洁抱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你刚刚说要我陪你——爽一爽?”
“对!”那男人兴奋得摩擦着手,“只要你陪我爽一爽,我就不要你们还钱了。是不是很划算,那个婆娘给你们的钱可是够我在妓院里点好几个姑娘呢?!”
闻清韶将小洁抱给濯缨,然后扭头对那男人绽放出一抹迷人的微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