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
闻清韶确实很快就知道了。
等两人坐着马车回武馆时,她远远就看见武馆门口围了一群人。
什么情况?
闻清韶下了马车后,拉着贺余生强势挤开人群:“借过,借过一下,让我们过去。”
有人认出了她,立刻高呼道:“大家快让让,武馆馆主来了!”
“啊,这武馆馆主竟然是这个小娘子?!”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瞎啊,没看见人家武馆匾额上‘女子武馆’四个大字啊!”
“我才眼瞎了,这天底下哪有女子开武馆的道理,我看就是在胡闹!”
“胡闹什么,我看你这就是恼羞成怒,就是在嫉妒,没看见宫里都来了人,还擡了个大家伙什,我看就是来送礼的!”
宫里又来了人?还擡了个东西?
闻清韶疑惑间,面前的人从两边散开,视线所到之处忽然开阔,她得一看见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礼”。
那是一个被扎眼的红布盖着的长方体,长约十尺宽约二尺,被四个壮汉擡放在门口,从他们手上那青筋暴起的程度来看,重量肯定不轻。
那六人前面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头戴巧士冠的宦官,另一个穿着绿色公服的官员。
闻清韶还在旁边看见了常笥,她走了过去:“四娘,这是怎么回事?”
常笥瞥了跟上来的贺余生一眼,然后冲她神秘一笑:“好事。”
那宦官也看见了她,脸上几乎是立刻就扬起喜庆的笑容:“哎哟,闻娘子和贺郎君这是从宫里回来了!”
闻清韶点头,她在官家身边曾经见过他几次:“中贵人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奴婢是来给二位报喜送礼的!”那宦官说完,给他们介绍旁边那官员身份,“这位是工部虞部司郎中,曹大人你来说吧。”
那曹郎中点头,冲闻清韶两人作揖道:“我奉官家之命,给二位送匾额。”
这曹郎中言简意赅得很,一脸冷淡,像是被逼着过来送礼的。
他话落,上前来到那四个壮汉面前,霍然把红布掀开,露出一块恢宏大气的浮雕云纹横匾,上面用金漆写着六个大字——“第一女子武馆”。
字迹那是苍劲有力、铁画银钩、行如流水、笔走龙蛇,叫人一眼看去心生震撼,匾额的左下角还盖了个印章,篆刻着“元和御笔”。
元和是现在的年号。
那宦官在一旁笑着解释:“这匾额用的可是金檀木,还是官家亲自御笔,那可是全天下独一份!”
“闻娘子、贺郎君,官家对你们那是极为看重啊!”
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目瞪口呆、心惊不已——
这虞部可是工部四司专门为皇家建造园林的,如今却是用来给这小小的武馆做匾额,而且那可是金檀木啊!
整个京城唯有皇宫的匾额用的是金檀木,而那上面的字迹更是官家亲笔,尤其是那个新加的“第一”二字,其含义不言而喻!
闻清韶也懵了,她看看那匾额又看看他们,最后看向了贺余生,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复杂的“这就是官家说的报酬?”
贺余生笑了,摇头道:“不止。”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宦官又笑吟吟地从袖袍里掏出来一副对联,让两人各自举着,然后唰地一齐抖开,只见上面写着:
“买马催鞭,花木兰从军胜儿郎;
立学开馆,闻清韶扬武强女娘。”
闻清韶看清那两行字的瞬间,眼眶就开始发烫,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忍不住攥紧了贺余生的袖子。
贺余生却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那宦官假装没看见,敬职敬责地继续开口道:“官家口谕,古有木兰替父亲从军策勋,今有闻娘为大义开馆扬武,乃是家国之幸!”
“自前朝以来,民间以瘦为美,这本情理之中、无伤大体,可近年来对于‘瘦’的标准一再严苛,已经达到了病态的地步,京城多少女娘为了所谓美名紧衣缩食日渐憔悴,而后缠绵病榻、身心俱损,这实在有悖常理人伦,朕深感痛心!”
“如今闻家女娘愿挺身而出,纠正此番歪风邪气,朕大感欣慰,遂赐浮雕云纹横匾一件、白绢锦澜对联一副以资嘉奖,望尔能立学扬武、引领女子健美之风!”
“安泰之美才是真正之美,希望朕之子民切记勿忘,唯如此,朕方心安。”
语罢,整个武馆一片静寂,这些话似乎还久久盘旋在每个人耳边。
良久,闻清韶作揖行礼,神色郑重,语气坚定:“臣女领命,定不负官家所托。”
不知是谁开始,围观的百姓哗啦啦地跪倒一片:“管家放心,我们都记住了,安泰之美才是真正之美!”
“安泰之美才是真正之美!”
“安泰之美才是真正之美!”
……
无数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有男有女,越来越洪亮,也越来越坚定,让人心潮澎湃。
闻清韶眼眶又是一热,她站起身来,再度牵起贺余生的手,紧紧不放。
她知道,可能官家确实对这种现象有所想法,但那点想法绝不足以他做这么多,这其中必然是贺余生出了很大的力,他将这些天武馆的艰难看在了眼里,然后默默地为她找到了一条最快最好的路。
“余生,谢谢你。”
贺余生只晃了晃两人牵的手,弯起的眸子里似有璀璨星光:“清韶,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宦官轻咳一声,打断两人之间令人羡慕牙酸的氛围:“闻娘子,贺郎君,该换匾挂联了。”
“好。”闻清韶点头道,面上也不免有些激动。
常笥适时出面,对着围在门口的百姓们说:“诸位让让,等会换匾挂联可别碰到磕到了。”
“诶诶好,今天可真是恭喜恭喜啊,从此以后,你们可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女子武馆了!”
“对啊,这可是官家亲封的!”有个妇人道,“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些女子不能开武馆之类的屁话!”
有人悻悻地缩了缩脖子,这下他确实是不敢说了,那不就成了对官家不敬。
常笥笑:“同喜同喜,还请各位娘子,或是家中又姊妹女儿的郎君,多照顾照顾我们武馆的生意。”
闻清韶见有人替她张罗,就站在一旁傻笑,牵着贺余生的手晃来晃去,平复内心的喜悦激动。
她真的很幸运,能有常笥这样的朋友和贺余生这样的夫郎。
那边,宦官带的人不知从哪掏来铜锣和腰鼓,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一时间喜庆的锣鼓声响彻了整条街,简直比开张那天还热闹!
常笥派人去院里搬来了两个楼梯,各自在门的两边摆好,那对联倒是好挂,可那个匾额是金檀木材质,又长又重,没有吊匾额专用的机器,纯靠人工,不仅需要两人力气大,还要两人配合默契,不然重量全压在一边的话,人根本就站不稳。
四个壮汉两个换来换去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手都都要压废了,满头大汗,人都要累得瘫软在地。
百姓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是这种发展。
这时,贺余生轻轻推了闻清韶一把:“清韶,你去吧。”
常笥也在一旁点头:“是啊,闻娘你来吧。”
闻清韶还未说话,那些百姓中又传来声音:“这两个虎背熊腰、身强体壮的汉子都没举起来,她一个小娘子又能怎样?”
他们也听说了,这个武馆馆主力气很大,可是再大她一个小娘子的力气又能大到哪去,还能比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都大?
闻清韶没有反驳,只是上前一步,经过那四个气喘吁吁歇着气的壮汉,将一个楼梯架在了门楣中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她纤细柔软的五指,轻轻松松地拎起了那重达五石的金檀木匾额。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我、我、我的娘嘞?!
连那宦官都吓了一跳,他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他只听官家说这闻娘子会武,却没想到她这么莽。
而那曹郎中却是眼睛一亮,这不就是人形起重机吗?!
但闻清韶把那匾额拎起来了还不算,还能如履平地地爬楼梯,那普通木头做的梯子她每踩一步就嘎吱一声,看得人心惊胆战,可她本人却仍是一脸从容淡定,慢悠悠地把那匾额挂好后,从楼梯一跃而下——
她轻巧无声地落地,那梯子却眼瞅着被踢倒,迎面向她砸来,下一瞬,却见她一伸手,把它稳稳抓住,神色轻松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