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上面用娟秀清丽的字迹写着“竹院”两字。
这是贺余生的字?
她思量间,伸手将石碑旁的杂草拔掉,让那石碑的全貌得以暴露在阳光下。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来,原路返回地走进院子。
院子不算大,墙角四周种了几处修长的翠竹,枝干遒劲,有气有节,颇有情调。
怪不得叫竹院。
闻清韶恍然大悟地想,但她没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思绪,因为她饿了。
于是她快步走向膳厅,却没看见贺余生,问起守在那里的下人,也摇头不知。
她匆匆交代一句可以开始布菜了,便赶去了厢房,果真看见了贺余生。
他和她出门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提笔练字。
“你不会就在这练了一上午吧?”闻清韶凑了过去,看他案上那一沓写满字的纸张,惊讶出声,“练了这么多,不累吗?”
娘子声音恍如世间最美的韶音,毛茸茸的头就凑在郎君的肩胛之上,温热的气息也扑打在他的耳垂。
贺余生捏着笔杆的手指一僵,暗青色的血管绷紧,耳尖一红,却一一回答了她的两个问题,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嗯,不累。”
闻清韶深感佩服,想她当初练些琴棋书画,总是坐不住,屁股下似有火烧针扎,总被嬷嬷教训,他这一坐一上午,不愧是真的喜欢练字,上次是她误会他了。
贺余生却不知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从“无所事事”变成了“酷爱练字”,见她来了,看了眼窗外大盛的太阳,就知道到了她最喜欢的用膳时间。
见他字还没写完就想起身,闻清韶连忙摁住他:“不急,你先写完这些吧。”
贺余生感受着肩膀上温热的触感,抿着的唇线微松,耳尖更红了,点头道:“好。”
得了回答,闻清韶松了手,怕耽误他写字。
贺余生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注意力不落在身边的娘子身上,动作微僵地继续写字。
等他写完这一张纸的最后一个字,已是一身冷汗,愣了片刻才搁下笔,在一边乖乖等着的闻清韶看见,立刻拿起那张新写的字帖。
上面的墨迹还未干,却不影响美观,她啧啧称奇:“二郎,你的字真好看,我要是能写出这种字,也不会天天被嬷嬷骂鬼画符了。”
她这话却不是奉承和硬夸,贺余生的字确实好看。
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垂露收笔处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处有正有侧,或曲或直,真可谓刚柔并济。
但这字,跟院门口石碑上“竹院”两字却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贺余生耳尖刚褪下的红色回涌,却是抿唇片刻后鼓起勇气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那还是算了,嬷嬷现在又管不到我了,我还练字干嘛。”闻清韶想都不想立刻拒绝了,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问石碑上的字是谁写的,太冒昧了。
贺余生泄气,垂眉低眼,神情落寞:“好。”
闻清韶背对着他、正对着窗外的光欣赏了片刻,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纸张,回过身了。
虽然她的字不好看,但不妨碍她喜欢好看的字呀。
贺余生紧张得浑身僵硬,虽然她打量的是他写的字,但他总有一种被打量的是他本人的错觉。
这下见她收了纸,他总算松了口气,但下一瞬,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蹭满灰的手指时,却又僵了。
闻清韶正往这边走,拿着纸张的手却突然被人握住,她一怔,目光顺着那苍白削瘦的手移到那位娇弱郎君脸上:“怎么了?”
“你的手。”他说,语气平淡中夹杂一丝紧张。
闻清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指腹蹭满了灰,应该是替闻父枷具是蹭上的:“啊,二郎,对不起,我弄脏你的纸了。”
她以为他的那丝紧张,是担心她弄脏了他刚练好的字。
“无事。”贺余生摇头,将她的手心朝外翻开,没看见伤口才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干净。
“这帕子——”身旁的娘子疑声一句。
贺余生猛地一震,这才发现他随手拿出来的帕子是昨天她给他擦嘴的那方帕,这下不止耳尖整个耳朵都红了!
他迫使自己用最冷静的语气回答:“这是你昨天给我的。”
“难怪。”闻清韶恍然,她说怎么有一股油腥味,“你随身带着桌帕干嘛?”
桌……帕?
贺余生恍惚觉得眼前一黑,他这才想起,她当时确实是从桌上拿的手帕,所以他贴心折好放进怀里的——是桌帕?!
“顺手拿的。”他听见自己冷静地说。
“哦。”闻清韶没多想,擦干净手,又把纸张和那块桌帕放在桌上,便拉着他往膳厅走,“走吧,再不走饭菜就凉了。”
贺余生被她牵住手,却不像之前一样脸红了,他全身的知觉都用在了“他偷藏桌帕”这件事情上。
直到他被恍惚摁在饭桌上,目光被迫落在面前新的的桌帕上时,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脸噌地一下——
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