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女儿家问这些做什么,好好回你的敦亲王府相夫教子!”闻父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说,“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你以后也不必再来!”
场面一时僵持,房间内静的只剩沉沉的呼吸声和不安的心跳声。
对峙的两个人骨血里是一脉相承的固执。
见他还是不肯说,闻清韶眼珠一转,决定改变对策。
她再次上前替他举起了枷具,姿态乖顺,充满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连嗓音都带着女儿家撒娇的意味:“好了,阿爹不要凶我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嘛。”
闻父舒缓着胸腔翻涌的焦躁,定定打量她一眼,很是怀疑:“真的?”
闻清韶笑容愈发乖巧,点头如捣蒜:“真的,我只是一个女儿家,阿爹不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闻父略一琢磨,总觉有些古怪,还不待他想明白,就被她接下来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打断了思绪:
“阿爹,你在牢里吃的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怎么这么憔悴,他们是不是对你用私刑了?”
“你该不会睡觉也戴着这个枷具吧?”
“你腰伤没有再犯吧,如果犯了别好什么面子,一定要跟他们说知道吗?”
“真相还没查清,他们就这么对你,也不怕你出来后找他们算账!”
“真是太过分了,我等会出去就要好好说说他们,这是虐待!”
“行了,我很好!”闻父被她吵得头疼,习惯性地训斥,“你都嫁人了,还这么咋咋乎乎的成何体统,我看真是白送你到宫里学了八年,没长一点记性。”
闻清韶鼓了鼓嘴,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说着说着,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我本来就不想去宫里学什么破规矩。”
“你当我听不见?”闻父瞪了她一眼,眼底藏着深深的担忧,“在我面前放肆就罢了,在夫家面前可要注意点规矩,到时候被嫌弃了,你可没地哭去。”
“知道了。”闻清韶没好气地说,下一瞬似想到了什么,“对了,阿爹。”
“说起夫家,昨日我作为新妇拜堂,见了阿翁阿姑,都是面善的人,尤其是阿姑。她对我态度还算亲昵,不仅关照了我的起居饮食,还送了我一匹官家赐予的彩锻。”
“这不是好事吗?”闻父神情微松。
“是啊,所以我也想为她献上一分心意。”闻清韶似是随口一说,“我先前和阿姑聊天之时,她无意间透露府里的椅帔有些硌腰,不够舒适宜人,她总想着换一个,但是没找到适合的料子样式。”
“我记得我们府里的椅帔是阿爹你腰伤后特意差人定制的,布料针艺都很是讲究,用起来效果不错,想来足以讨得阿姑欢心。”
“若是能拿来献给阿姑,想来可以有个好印象,这日后相处起来也更加方便自在。”
她擡头,目光闪过一丝急切,语调却依旧柔和:“阿爹,可还记得这椅帔是在哪家店铺购买的?”
“椅帔……”闻父沉吟片刻,才不确定地说,“你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是我哪记得这些琐事,全是下人操办的。”
“阿爹,你再仔细想想。”闻清韶娇嗔一声,“你不是老说要我和夫家搞好关系,讨阿翁阿姑的欢心嘛,怎么这点忙也不帮我。”
闻父这下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自己的话噎了回来,琢磨了半响,才又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什么落什么云还是雨啥的坊,听你奶娘说挺有名的。”
“好,我知道了,我回去差人问问。”得了线索,闻清韶心里悬着的石头微松,又问起了别的,“对了,奶娘她还好吗?”
“没事,这件事情和她又无关。”闻父知道她对奶娘感情也颇为深厚,连忙宽慰她,“府里的下人只是被遣散勒令不许离京、等待发落,就算我被定了罪,他们也不会受什么太大的牵连。”
“只是又得重新找份差事,都是讨生活的百姓,也是不容易。”他说着,末了叹息一声,显然对于无辜连累的人抱有愧疚。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找到他们将他们安顿好的。”闻清韶说,“阿爹,你也不准瞎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大家都会没事的。”
“不说这个。”闻父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与她纠缠,转而问起了自己真正关心的事,“囡囡近来可有什么有趣好玩的事情,说与我听听。”
他的话里似乎有她读不懂的意味。
“好。”闻清韶并未察觉,依言回忆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阿爹,你还记得教引嬷嬷吗,我今天进宫的时候她送了我一匹彩锻,就放在了外面的马车里,她呀……”
“还有阿熹,送了我……”
“你问二郎啊,他对我很好,你放心……他今天没来……是,身体不太好……”
闻清韶挑了些趣事一一与他说了,一时间,狭小阴暗的房间充满了独属于父女间的温馨。
闻父听着听着,强忍着悲痛,露出了一个笨拙的微笑:“那就好,可惜今天拜门,我却没有什么能送你的。”
闻清韶笑容苦涩了一瞬,然后更加明媚:“没事,拜门什么的下次阿爹再给我补上,我要好多好多东西,什么宽焦薄脆、菊花糕……”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黑暗中呆久了,门外微弱的烛光都显得刺眼。
“时辰到了,我要带犯人离开。”还是之前那位面容肃正的官吏。
闻清韶带笑的声音一滞,半晌应了:“有劳官人了。”
“囡囡。”闻父喊了她一声,“保重。”
闻清韶鼻子一酸,弯腰抱住他,闻父连忙提起枷具免着磕到她的头,她说:“阿爹,你也保重。”
这姿势变扭极了,但官吏可却不通什么人情,见两人拖拉,就要走上强行带走闻父。
闻清韶埋头啜泣间,飞速补充了一句:“阿爹,这次我不会妥协的,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
闻父愕然垂头,只能看见枷具看不见她的脸,下一瞬更是被官吏拉走了。
他仓促回头时,在那牢房幽幽暗影中他对上了他女儿坚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