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是因为得了授意,不必出手。
而后者,则因为,顾清澜一招便止住了少年。
“我说了,”顾清澜淡淡,“现在的你,杀不了我。”
少年不服,扭曲的五官昭示着极致的痛苦,却还想再攻!
“不,”顾清澜于是制止,“不是力量上的悬殊,而是你……”
而是什么,她却没说完。
顿了片刻后,只是道:“睡一觉吧,睡醒了,就能到了。”
她的声音甚至不需要变化,就已经带了足够的魅惑。
有鬼篆书悠然从她手下散出,朝着少年而来。
少年没动,可是,在眼就要闭上那瞬,又猛然睁开!
他再次跃起,将一截人偶身上拧断的木料朝着顾清澜脖颈削去!
木料平薄,藏在胸前,断面虽不平整,但足够薄脆,用合适的力道,削皮断骨不在话下。
一切都很顺利!
超乎寻常地顺利!
当木质薄片割过顾清澜白皙的长颈,又割破血肉、动脉时,炙热的鲜红扑了少年满脸、满身!
少年终而委顿,跌落在地。
但,大仇已经得报,他的心底,有了种空,人也便泄了力道。
没有欢喜、没有悲愤,亦没有还要活下去的信念。
然而……
就在少年的眼要彻底闭上,人也不会再醒那瞬。
他的眼,忽然大睁!
眼前,本不应该再有活气的顾清澜,却慢慢活起,坐正!
她的眼,血糊一片的脸,齐齐对向少年那瞬,断开的脖颈也被扶正,诡异愈合。
她笑了:“我说了,现在的你,杀不了我……”
她的声音很古怪,喑哑,但又不止于此,仿佛,是很多种声音混合,带种杂,带种散,还带种少年没听过的空洞和久远。
“睡吧……”
少年还没从那些古怪中咂摸出味道,这个声音便又渐渐恢复如初,鲜血尚未凝滞的口微张,说的还是这句话。
“睡吧……睡醒了……就到了……”
少年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脑海渐次昏沉。
他只是记得,那天,天空烟火盛放。
那天,是除夕。
他却只觉得,天寒薄暮,冻入骨髓……
进入人众制药,他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是谁送他来的,他不知道,过程里,他也浑浑噩噩。
只是口口声声嗫嚅着,要杀了顾清澜。
于是,很多人用了很多法子保住了他的命。
人一清醒,他便逃离,千里万里潜回了顾氏宅院。
目的,还是杀了顾清澜!
因为,他几乎记不清,先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还是陷入死寂之前的虚幻。
他需要再次确定!
所有人劝他,留他,他却不为所动,毕竟,从今往后,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只有这个,只是这个。
原本以为的防守严密,却不再有。
他几乎很轻松地,就将薄刃架在了顾清澜的脖颈之上。
虽然觉得这么让她去死算是种便宜,但那时,他几乎想不到其他,只是利落动刀。
鲜红漫出,热辣。
再次不受控地激活了他脑海中那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他忍住恶心,端坐,等待顾清澜的彻底死亡。
茶凉,人冷。
这次,没有意外。
少年起身,愈发消瘦的身影让他连影子也险些挂不住。
他漫不经心,失了魂一般在顾家宅院找了很久。
他想找到自己父母亲的尸|骸,他确定顾清澜一定将他们带在身边。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理和方法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找到其他的秘法,父母还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虽然未必是原本的样子,但是,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
他像一个突然弄丢了口袋里糖果的孩子,觉得沿着来时的路走去,一定能在某个地方重新找到,也笃定,找到的糖果还同原来的一样。
他那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父母的尸|骸没有找到,相反,让他看见了丝毫无恙的顾清澜。
少年停转的大脑于是在那瞬再次疯狂运转。
他有些怀疑,疑心自己出了幻觉,并没有将那柄薄刃架在她的脖颈上,也没有后来的干脆利落、人走茶凉。
直到,他看到了双手上浓得发黑的血迹。
再一次,他摸索到对方身后,依旧干脆利落。
四周这次有了响动,在很多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跑来的时候,他不得已离开。
再一次,他真真正正地确定,他杀死了顾清澜。
然而,一夜过后,天明那阵,地面上甚至连一丝血迹也没有留下。
而顾清澜,依旧安然无恙。
他几乎崩溃。
独自缩在角落,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想过无数遍。
却仍旧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直到,这夜,莫名其妙地,在变故之后,他第一次来到顾一然的窗前。
说来奇怪,他们上次见面同现在并没有过去很久,但再见那瞬,却仿若隔了无数个轮回。
只有顾一然一切如初,仿佛冻结在一个没有时间和变化的罩子里。
可是……
少年那时几乎忍不住就这么想。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她还可以如此单纯?明明滋养在邪恶和别人的血肉之上,还可以如此天真浪漫、毫不知情?
为什么……
他恨!
恨顾清澜、恨顾一然、恨所有人!
甚至,恨极了这天地!
他本不会被她发现,毕竟天落大雨,四野都是灰蒙暗沉,偏偏就有一个闪电,将他暴露在对方面前。
恨意也在那瞬到达顶点。
他莫名就朝她伸出了手,莫名就催动了人众制药中某个送别他的人留在他体内的一点护他的法子……
那是什么,他那时根本不知道,是谁留下,他也根本不记得。
只是,顾一然在那一下之后,突然就倒了下去。
他看见所有人慌乱,顾一然眼见就要没了呼吸。
他默然,冷眼,只是旁观。
然而,终究,在严柏喊出那句找江雨来时,他还是去了。
一如过去若干年里,他一直作为她的药存在的那样。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明明恨极了她,也想要极了她的命,但最后,还是下不了手……
一切都很顺利,他也顺利地靠着一个吻、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顾清澜。
顾清澜莫名的咆哮输出里,他没擡头。
不是惧怕,也无关悔恨。
他似乎只是厌倦了这张脸和这个人,毕竟他无数次置她于死地,但对方毫发无损。
他在她的面前,像只是个笑话。
因此,他那时,其实只是在思考。
思考两个很古怪的问题:
一,面前的顾清澜同除夕那日策划了他全族厮杀的人,为什么感觉并不一样?
这种感觉很细微,并非来自于对方的咆哮,而是,此时此刻的顾清澜,似乎已经不记得她同他说过的话,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
而那些话,很重,至少,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说过的人都不应该不记得。
二,为什么当顾一然陷入危险时,所有人,尤其是顾清澜会那么紧张?
紧张到,好似对方的生死,已经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决绝和不共戴天……
这一点,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发现过的,也该在很早的时候就想明白的。
可是,他那时只是个平常的少年,并不会去过度思考这背后的古怪和逻辑。
而这次,他忽然想明白了。
“你怕她。”他同顾清澜说。
“你说什么?”顾清澜从咆哮中瞬息安静。
“我说,”沐云于是擡头,“我大概知道怎样才能杀死你了。”
顾清澜那瞬的表情,便像是从某种混沌中抽离,开始清醒,而那点清醒起来,她便笑:“是吗?”
沐云便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
于是,他笑道:“你说得对。”
“我会离开顾一然,江家也不再存在,而我,也不再是江雨……”
“只是,一个一定会如你所愿杀了你的人……”
后来,少年再次回到人众制药,住进三号病房,将一种尘封的试验开启。
他忍受住了一切,同时开始打听蛊人冢。
而后,在不久之后,带了所有人最后的寄托,进入蛊人冢……
那时,他叫沐云。
据说,云垂江面,落雨虹出,是人间的一种美景。
但当一切颠倒那瞬,江悬天日,落雨便能沐云。
而,江雨沐云,亦是人间一种绝景、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