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恋
温璃在小区外叫停了姜枫这次的护送。要让张女士知道他们阳奉阴违地来往密切,回去第一时间铁定不是迎进门,绝对是撕碎了直接扔外边报废。
姜枫懂她,也没坚持送上去。
爬到二楼,温璃听到一阵大声争吵的动静,隐约是从家里传到楼道里的。她纳闷,家里就她和张欢两个人,也没有旁的亲戚往来,怎么整的这一出?
走到门口,温璃听到一个粗犷的中年男人音:“张欢,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我不能走!”
“你是我老婆!我为什么不能带你走!”
“我们两个孩子都在家等你,怎么,你都不要了吗?!”
“……”
这一听就抓住了重点又炸裂的内容。
温璃一愣,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片刻后,巨大的信息量冲进她的是非判断里,凉浸浸地没过头顶,将思考能力泡没了。
‘老婆’和‘两个孩子’这两个听起来熟悉又陌生的关键词,更是直戳人肺管子。温璃站定不动,感觉呼吸不上来,或许连她自己也忘了,怎么擡脚,怎样做出一个合理的反应……
而手里本不觉得沉重的书也在这会儿彻底压垮了她。
整箱书是自己要放下的,就那么被搁在了门外拐角,温璃两步走进了门里去。
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站在沙发旁,与缩在卧房门前的张欢剑拔弩张地对峙。男人怒气四射,女人纠结无助。
“你是谁啊?”温璃不可置信,声音不大,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你来这儿大吵大闹就算了,你凭什么带走我妈?!”
男人梗着脖子,转向她,理直气壮:“凭我是她丈夫!”
这斩钉截铁的一句,温璃表情险些没收住。她不信,目光凌厉地刮过男人,落到张欢身上,质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张欢原本就没擡起来的头低了又低,没有回答。
温璃本能地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令人难以消化又极度恶心的答案。
噢……
丈夫?
所以这几年在外面所谓的打拼就是有了一个别的家?
这才是撇下她不管不顾这么久的真正原因吗?
这残忍的真相,漂泊在外的那几年成了她天衣无缝的隐瞒手段,无从考证与察觉,成功让温璃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
不,也并非天衣无缝。前段时间张欢那些鬼鬼祟祟的电话,以及避开温璃的片段迂回地验证了一切。
可再怎么样,母亲始终是母亲,她现在不想走了。即便她犯过错,温璃选择不原谅,现在也不是内讧的时候。
可她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呢?
温璃心里憋了一股气,不受控制地把自己装成了个定时炸弹。此刻的她只想毫不顾及地发火、引爆自己——
如果她疯了,那谁都别想毫发无损地离开这扇门!
理智累死累活地拉住了她,在脑子里反复叮嘱现在要一致对外,可就连她自己的心都已经千疮百孔了。
她还要压抑自己,下意识强迫自己在张欢面前‘懂事’。
就在她要彻底爆发出来的前一秒,男人先一步行动了。
他跑到张欢面前,也不问张欢意见,抓起她的手臂,硬要带人走。两个人拉拉扯扯、低声压抑地交流,将温璃处在崩溃边缘的理智拉回了一点。
男人态度坚决,连说带哄。
张欢懦弱地推拒着,表情极度尴尬,头始终不敢擡起,唯恐撞上女儿刺过来的谴责又失望的目光。
“吵够了没有?”温璃冷冷地看着纠缠不清的两人,一只手指着男人,声音彻骨地寒:“你、现在、立刻滚出去!这是我家!这是我爸买的房子!”
男人听了,看向指着门口要他离开的温璃,一时有些愣神。
在他眼里,这就是个比他儿女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如果她大喊大叫地让他滚,那他大概只会认定她在发小孩子脾气,小孩而已,碰上这样的事要发火理所当然,却不足为惧。
可是落到这种挂不住面子的场面,尤其他要带走的当事人还是她的至亲。她还能这么冷静地表达立场,确实令人震惊。
就像一个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事情的成年人一样,话里话外还带着点威胁他的意思……
不过男人的震惊也就维持了这么一刹。
毕竟他自己才是正正经经的成年人,一个小毛孩再怎么伪装自己,也只是像而已,对付起来照样是件洒水小事。
张欢心里堵到丧失了表达的能力。
她前几年造下的罪孽,终于有一天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张欢想过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还连带着殃及了亲生女儿。
女儿越无辜懂事,越衬出她的无能和罪过。
张欢自知无法面对她,在女儿百般镇定前,她仿佛才是那个犯了错而手足无措的孩子。
“不滚是吗?”温璃平静地说完,两步走进餐桌,抄起一张椅子拖地而出。椅子腿刮在瓷砖上刺出尖锐的轰鸣,也是一道危险的信号。
张欢触目惊心,心如擂鼓,唯恐温璃过激之下犯错。
她刚高考完,志愿还没填,光明的前途已经近在眼前了,不能再因为她的人生而产生任何污点。
张欢生锈的大脑奇迹般地高速运转起来,她很快权衡完利弊,下一步的举动也表现得顺理成章。
张欢用尽了力气推着男人往外走,大声喊:“走啊——!”
温璃步步紧逼,男人也慌了,半推半就地挪到了门口。
就在他还想回头跟张欢狡辩点什么,腾空的椅子飞出门,精准地砸向他的肩膀。椅子‘哐当’一声落地,顺着楼梯翻着跟头滚落,在空旷无人的楼道里震起连番巨响。
男人捂着伤处吃痛,头一擡,温璃就站在门后,以一种淬了毒的眼神瞪着他,狠狠将门摔上,反锁。
“小璃……”张欢在温璃返回客厅时,试图叫住她。
温璃知道张欢想要辩解,她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回房间、反锁,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完成这个动作后,她空洞无力的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以一种死尸的状态再也不动弹,呼吸失去了原有的规律,只有在被她想起来时才会动两下腹部。
除此之外,只有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无息地描过她的皮肤,蔓进耳朵里。提醒她还是一个生命体,只是又被否定了而已。
我该想什么呢?
好像没有什么可想的了。
失望,就像习惯一样嵌进身体里了。
温璃也不知道自己宕机了多久。她僵硬偏头,窗外的光已经从下午降到了夜晚。没有开灯的房间内,一片昏暗。借着窗外投进房间的惨淡月光,只依稀辨得一小部分的书桌。
她终于起身,一条腿涌上麻意。
温璃用一条拖着另一条,摸黑前进,触到开关,灯光打开的瞬间,刺眼又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