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翌日晨间的天没有随着时间递进而明亮，太阳隐在厚重的云层之中，天空被灰蒙色铺满，乌云蓄足眼泪，细细密密地坠入人群，有时落到人的肩上。
顶着毛毛细雨，几个挺拔的身影踩着地面蓄起的小水洼，跑进了知行楼底层。
“这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张凡左右手交替，迅速拍掉身上的水珠。
姜枫顺了顺额前打湿的碎发，沉脸走上了楼。
“哎哥，你等我啊！”身后传来张凡焦急的呼喊，他也没停下。
早读课已经过半。
姜枫走进教室拉开椅子坐下，发现两张原本就不粘合的课桌被人刻意挪开了更大的缝隙。
他盯着那道细小的裂痕看了几秒，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余光游向旁边的人，她正盯着课本，机械地念着要求背诵的某篇文言文。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
咬字清晰、间隔恰当，听来却毫无感情。
姜枫神色淡淡地收回视线，从桌肚里掏出漫画，想翻到标记折痕的那页继续看，却出了很久的神。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漫画中的某一格，迟迟没有往下。
眼前的格子里的人物不知不觉就幻化成了温璃的脸，画面也变作她红着眼将课桌一点点挪开，小心翼翼的动作里透着道不尽的不舍。
以及无辜。
姜枫不自觉地再次瞥向那道裂痕，胸腔里逐渐蔓延出一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烦躁。
他指尖捏住书页的那一小部分，缓缓陷了下去。
草了，搞得好像欠了她什么一样。
早读课伴随着某人丰富曲折的心理活动，转瞬即逝。
当然，与时间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本人。
“佟笙，有人找。”在走廊外头晒太阳的同班同学伸头进来喊。
听到喊声的佟笙擡头朝门口看去，磨磨蹭蹭地支脚站起，后退的椅子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有情况？”佟笙走到门口，喊人的女同学凑过来八卦地问。
“好奇啊？”佟笙瞟了她一眼，兴致平平：“你看不就知道了。”
来找佟笙的男生定居隔壁十二班。
模样清秀，个子也高，一瞅见佟笙从门口现身，焦急等待的眼神转瞬兴奋起来。
“什么事啊？”佟笙走到男生跟面停下，神情毫无波澜，没有一丝面对喜欢自己的异性的紧张感。
男生闷声递给佟笙一袋零食，支支吾吾地讲不直话。
佟笙却很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配合地挤出笑容，没多久，男生就红着脸离开了。
她提着零食扭头往教室走，在走廊打闹的男同学冲她吹口哨，起哄。
佟笙做了个握拳要揍人的手势，表情也凶得吓人，起哄的惊叹地‘吼’了声，纷纷后仰，自觉闭了麦。
回到座位坐下，佟笙尝试将这大累赘塞进桌肚，没得逞，索性挂在了椅子后边的挂钩上。
这大累赘外头的包装是大型超市的透明塑料袋，上面用红色楷体印着超市名。
心思虽粗，胜在投其所好。
她从里面翻出体积最大的薯片，熟稔地撕开包装，递到温璃面前：“要不要吃？”
温璃正于题海中奋战，半分神思不走，转着笔摇了摇头。
“噢。”佟笙过度解读温璃的意思，转头从袋里掏出一包没开封过的放到了她桌上。
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包黄瓜口味的薯片，温璃不得不擡头，看着跑到她前面坐下的佟笙，皱眉打出一个问号。
“我不是嫌你吃过。”她解释，将薯片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人家追求者鼓起勇气送你点东西容易吗，还分。”
“那他勇气还挺多。”佟笙往嘴里扔了块薯片，边嚼边说：“从高一就开始送了。”
“……”
“你以前也吃过啊。”佟笙眼睛转了两圈，回忆道：“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温璃这才恍然意识到，每次佟笙去她家里带的各种零食，都是出自谁的手笔。虽说不是送给她的，但她总感觉有点对不住那位男生的心意。
“你要这么说……”温璃头皮一阵发麻，题也不写了：“下次你到我家拿什么零食来，我一概不吃了。”
“啊？”佟笙刚送到嘴边的薯片撤了下来，鼻孔放大：“你至于么？”
她深知温璃脾气怪，也知道她一旦对什么有所忌惮，之后一定对什么避之不及。可佟笙摸不清的是，她这种荒唐的执念，居然能苛刻到连别人送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跟她分享？
佟笙将吃空的包装袋随手塞进桌肚，右肘搭在温璃桌上，理直气壮说：“我跟他是礼尚往来，又不是他单方面付出。”
“你……”下节课数学，温璃抽书的手顿了一下，表情逐渐变得困惑，迟疑问：“跟他交往了？”
佟笙：“……”
温璃清奇的脑回路让佟笙感觉刚才吃的薯片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那位置正好不上不下，不仅让人难受还犯恶心。
佟笙觉得照她的情商不可能会产生这种神经质的想法，就是故意膈应她，她闭眼调整深呼吸，干脆放弃抢救：“我还爱上他了呢，你信吗？”
“我信。”温璃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
“……”冷静，杀人犯法。
佟笙极力抑制住了脑中疯狂的念头。
“先不提这个了。”温璃冲前面扬了扬下巴，说：“你往第三组第二排那儿看一眼。”
这个烂熟于心的座位被念出来后，佟笙呼吸停滞了两秒。
她咽了下口水，机械地转回头去。
果不其然，叶言的视线直勾勾地在她身上聚焦，复杂的情绪在眼中不停交织。
在与佟笙目光对接几秒后，他轻飘飘地挪开了。
他扭头那一瞬间，像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佟笙却迟迟没有动作。
佟笙还因为一个眼神神游天外时，上课铃拉响了。
老赵踩着铃声，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温璃心里谢天谢地，可终于安静了。
她单手拍了拍有些困倦的脸，听课！
也许是受了叶言的影响还是什么别的，佟笙整个上午的精神都处于恍惚不定的状态，总盯着课本发呆，手边的笔也不是用来做练习题，而是画一些别人琢磨不透的符号。
叶言对她的影响这么大，出乎了温璃的意料。
学生时期的情愫果然如狼似虎地可怕，太影响学习了。
前车之鉴攒到了，温璃暗自发誓绝不在这关键时期对谁动心，一旦冒出必在第一时间掐灭！
她对姜枫的感觉前期更像是一种探索欲，当然心里肯定也是有那么点好感的基础，不然不足以支撑她对姜枫进行这么长时间的死缠烂打。
这种好感基于好奇和欣赏，暂时只停留在这个层面，还没有深入发展。
再者，照他们现在这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状态，估计也再难产生更多交集了，所以温璃才放宽了心去想这事儿，顺便拒绝了未雨绸缪的想法。
课程在讲台上换了两轮老师后，悄然而过。
上午最后一节课还没上，温璃伸长了手，抓住佟笙的椅背摇了两下。
试图将她从为情所困的烦恼中摇醒，捏着老师的口气督促她道：“下周四就月考了，收会儿心吧，抓紧时间复习！”
佟笙头也不回，柔顺的长发因为侧脸贴在桌面上而垂落，听见温璃说话，她换了个额头枕在手腕的姿势，闷声说：“你复习提纲能给我一份吗？我照着复习就成。”
温璃握住椅背的手松开，嗯了声：“午休和你一起去打印。”
“对了……”佟笙动了动被压酸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心血来潮问：“上学期期末，你排多少名来着？”
温璃正垂眸做英语卷子的阅读理解，刚看完第一条提问，耳边就传来佟笙的附加题。
她眼不离卷，随手抽出试卷底下的草稿本，在边角上写了个名次。
佟笙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本子上倒置着个数字“7”，她表情很快扭成一个痛苦的形状：“五十多名开外的我，头好痛，理解不了这个。”
温璃用笔在题目中划出几个关键词，边翻转卷子对应原文边回她：“跟第六足足有五分的差距，这次一定要把她干掉！”
佟笙啧啧，温璃一个平静的语气她愣是听出了厮杀的声响，而且‘足足’这个用词让她很不爽。
可她没实力，无法反驳。
“考场如战场，你上去是把别人名次往后拉，我就只能跟自己比了，话说上次我好像还掉了两名……”佟笙拿眼睛瞅了下温璃，越说越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对学习从来都是浅尝辄止，也从不关心学校的名次，第一次听温璃这样的发言难免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