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不择言的话语像是一只只利刃，一下又一下插进了云暮的心里，她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眼睛不争气地开始湿润，心里酸酸的，涩涩的。
不再去看岁予，云暮低着头，耳朵和尾巴都焉焉地垂着。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云暮的泪珠砸进水里，她突然站起了，离开浴缸，背对着岁予站着。
想了许久，也没有合适的话要说，云暮伸手抹了把眼泪，她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岁予，然后静静地朝着门外走去。
本来想径直离开，后来想到些什么，云暮走到了床边，拉着轮椅进入浴室，放在了浴缸旁边。
依旧是没有说话，云暮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不等岁予开口，再次离开浴室，她关上浴室的门。
对着浴室的门，云暮带着哽咽地小声道：“主人。”
做完这一切，云暮变成了狗狗，跑了出去。
下楼的时候，云暮正好撞上陈妈。
陈妈看着眼睛湿润的云暮，诧异极了，心疼问道：“暮暮，这是怎么了？”
“嗷！”云暮回应了一声，算是跟陈妈做告别。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给你做了好吃的肉肉。”陈妈笑眯眯地朝着云暮的大碗指去。
云暮下意识扭头看过去，里面果然是热腾腾的大鸡腿。
伤心之余，云暮想到自己还饿着肚子呢，于是迅速跑到大碗面前，叼起大鸡腿就朝着外面跑。
一边跑，眼泪一边刷刷往下落。
暮暮是个坏狗狗，是个蠢狗，更是个小土狗，没有人喜欢暮暮！
暮暮想爷爷了，只有爷爷会喜欢暮暮！
云暮跑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快速把嘴里叼着的鸡腿给吃了，这才舔舔嘴巴，朝着小伙伴的住处跑去。
“我要离开这里了。”云暮伤心地对着几个小伙伴说道。
貍花猫正在一旁晒太阳，听到云暮的话，瞬间弹坐起来，震惊地看着云暮。
大橘猫也很是担心地瞪着云暮。
“发生什么事情了？”貍花猫着急问道。
云暮喷了口气，低沉地汪汪叫：“主人不喜欢我，我要被主人赶走了。”
“天呐，那你以后都不回来了吗？你要去哪里？”大橘猫问道。
“应该……不回来了。”
思考的一瞬间，云暮竟然还有一丝奢望可以回来，但她清楚现实，所以她说道：“像以前流浪一样，哪里可以活着，就去哪里。”
从此，云暮又是一个没有家的小流浪了。
貍花猫建议道：“你可以变成人，那就可以挣钱，我看人类他们都是挣钱养活自己的，你也可以的。”
大橘猫点头：“是的。”
云暮摇摇头：“不了。”
像主人说的一样，她那么笨，肯定做什么都不行的，再说了，没有人会喜欢她。
“行了，你们好好在这里呆着吧，主人没有说不喜欢你们。”云暮交代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想等到主人出来，亲自把她赶走，那样她会更讨嫌的，主人也会更讨厌她。
“我现在就要走了，等小麻雀回来的时候，跟它说一声。”
在小伙伴们不舍和担忧的目光中，云暮带着伤心和不舍，直直朝着大门口跑去。
别墅里的人对于云暮时不时跑出去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们并不会阻拦。
云暮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跑了出去，来到外面，却陷入了迷茫。
她已经好久没有出去流浪了，拥有过短暂的温暖的家和主人，等再次失去，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也颇有些不适应。
云暮慢慢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马路，她有些彷徨，也有些无措，远处是一个未知的路途，她曾经踏足过，却已经快要忘了。
但纵使她知道流浪的日子不好过，云暮也得去继续。
云暮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别墅，熟悉的气味已经渐行渐远。
可最终，她还是丧失了一些勇气，在别墅的附近，一处丛林里，找寻一个合适的角落，安静地趴着。
浑身的郁气扩散开来，天空似乎都知道她的伤心，竟也没有出现太阳，看起来阴沉沉的。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似乎想要睡觉，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或许等睡醒之后，勇气会增加一些，她就可以安然踏上流浪之旅。
浴室中，等到云暮离开，岁予重新换了浴缸中的水，然后将自己泡进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最后云暮离开时的伤心眼神。
她似乎真的说话重了些，但是云暮确实是不可理喻，简直就是在她的雷区不停蹦跶，故意挑战她的底线。
而且愚笨至极，让她时刻在爆发的边缘。
想到早上经历的一幕幕，她像是个废物一样，被戏弄，一切的无能为力都在显示出她的残废，让她不断处在惊慌和耻辱的状态。
就像刚出车祸的那段时间，她仍记得，做完手术之后，她只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任何一点小事都得靠别人的帮助。
她的父亲甚至没有过来看过她一眼，她的所谓继母和弟弟倒是经常来，但是带来的不是关心，而是满口的讽刺和羞辱。
“你知道吗，你就跟你那条野狗一样，怎么说呢，双腿被打折，渍渍，不停地摊在原地叫唤，后来叫不动了，大小便失禁呐，周围一滩滩恶心的排泄物，最后活生生饿死的，哦，也不确定，也可能是疼死的吧。”
“岁予，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简直一模一样，你瞅瞅你，渍渍，这双腿都废了，咦，好臭，你比那野狗好点，最起码还能有人来伺候你，我要是你啊，都没脸活了。”
那段时间，她的17岁，马上就要成为一名成年人，却成了她最无助，也是最绝望的时候。
虽说是有护工，但是那个护工并不是找来尽心照顾她的，反而像是找来羞辱她的，每天对她态度很差，偶尔还会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
所以她不仅要面对双腿残疾的绝望，还要遭受周围的侮辱。
她想过自杀，却连自杀都做不到，因为她动不了。
过去了很久，她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水果刀不小心被留在了床边。
她无法确定，是他们的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在即将动手的前夕，她获得了重生，像是从天而降的两个朋友，将她从恶臭的深渊拉回了平地。
报复成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最终，她好好活了下去，即便双腿依然无法站立。
但，从此她开始厌恶狗，因为看到狗，她就会想起羞辱她的话语，想到自己残疾的双腿，也想到了那段黑暗的时光。
当然，也掺杂着隐秘的愧疚和歉意，让她产生害怕。
云暮是破开这个口子的狗，也是让她对过去慢慢开始释怀的狗，却也在今天的早上，重新将口子关上，但又没有完全关上。
岁予有生气，说的重话很多，但也隐藏着一丝后悔。
一只狗变成了人，心思还是单纯的，定然是没有坏心思的，岁予潜意识里是知道的。
她现在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于是准备先晾一下云暮，让云暮知道自己的错误，她再原谅云暮。
不然云暮以后说不定会更加不听话。
想了很多事情之后，岁予结束了泡澡。
浴缸有按钮，可以自动旋转，有时候岁予会利用起来，但偶尔岁予会尝试自己从浴缸中出来。
岁予按下按钮，浴缸朝着一边倾斜，她艰难地将自己挪动到轮椅上，擦干身上的水珠。
进来浴室的时候，岁予并没有拿浴袍，所以她只好裹着浴巾出去。
路过镜子的时候，岁予朝镜子看了一眼，里面的自己冷淡无情，似乎除了生气发怒，没有能够让她开心的事情。
云暮似乎是个例外。
回过头，岁予离开了浴室。
卧室里面没有云暮的身影，岁予想，或许云暮知道错了，所以害怕她再呵斥，所以躲到楼下去了。
等岁予收拾好一切，慢悠悠地下楼时，却没有看到云暮的身影。
岁予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她询问一旁的陈妈：“云暮呢？”
陈妈看了看岁予的脸色，猜想岁予估计又训斥云暮了，于是回复道：“我看暮暮下楼的时候，一直掉眼泪，只吃了一个鸡腿，就跑出去了，估计是……太难过了。”
岁予沉默，擡头看了眼外面，依旧没有看到云暮。
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劝说道：“小姐，暮暮虽然是只狗，却是像个孩子一样，可能有时候会调皮一点，但也是有感情的，您也别一直训斥它。”
“嗯。”岁予沉沉应了一声。
关于没有看见云暮这件事情，岁予并没有多在意，她吃过早饭之后，直接去了公司。
但是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总是在想着早上的事情。
“蠢狗肯定是呆在某个角落偷偷抹眼泪。”岁予冷着脸小声嘀咕。
助理孙奇擡头询问：“岁总，您刚刚说什么，是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岁予回过神，她低头仔细看了文件，然后签了字，递给孙奇，迟疑道：“我问你个事情。”
“您问。”
孙奇还以为岁予问的是工作上的事情，所以一脸严肃，加上内心淡淡的担忧，他竖起耳朵，准备仔细聆听岁予的问题。
“你有养过狗吗？”岁予问道。
“啊？”孙奇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他疑惑地看向岁予，结果就看到了岁予的严肃脸。
他摇摇头：“没有。”
岁予摆手：“行，你下去吧。”
等到孙奇离开，岁予皱眉思索片刻，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搜索问题“狗喜欢什么玩具”。
搜索结果出来，最上面的一条信息标题是：狗狗最爱玩具排行榜。
岁予耐心点开，看到排行第一是这样写着，狗狗最爱的是主人，玩具就算是再好玩，也抵不过主人的陪伴，狗狗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和主人之间的玩闹。
岁予进入深思，让她陪着云暮玩闹，根本不现实，于是她看了看其他答案，各种推荐的玩具都有。
就在她准备下单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疑问，云暮变成人之后，还会喜欢作为狗时会玩的玩具吗？
这个答案岁予不得而知，只能经过一番验证才能得到答案。
下班之后，岁予中途拐到了附近一家刚开的宠物店。
刚一进门，门口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您好，请问尊敬的顾客，您需要买些什么？”
岁予下意识朝着声音处望去，是一个电子小企鹅，看起来萌萌哒，应该是店主提前录好的声音。
她朝着里面走去，迎面一个高挑的女人，看起来怯怯的。
“这里有没有狗的玩具？”岁予问向那个人。
那个人走近，不敢看向岁予，紧张地回复：“有、有的，这里有很多，不知道您、您想买哪种？”
岁予奇怪地看向那人，冷漠问道：“你在紧张什么？”
“我……”那人深吸一口气，手按在胸口处，小声回复：“我社恐，所以有点紧张，希望您不要在意。”
那女人感觉快要哭出来了，岁予下意识地皱眉，或许她就不应该过来。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盯着女人看了几秒钟，才说道：“你是店长还是店员，你有推荐的吗？”
“我叫齐小薄，我是这家店的店长。”齐小薄用了很大的勇气回复了岁予的话，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为什么这个顾客看起来如此可怕。
齐小薄来到一旁的展柜面前，努力介绍道：“这些都是狗狗们喜欢的玩具，销量也是店里最好的，不知道您家狗狗多大了，这个花生玩具，可以用来磨牙，这个企鹅小玩偶可以作为狗狗平时的玩伴……”
齐小薄介绍了很多，当她介绍玩具的时候，暂时可以忽略身边的人，语气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等齐小薄说完话，没有见到岁予吭声，还以为因为自己的社恐，导致顾客不满了，心里想着，这下子又要失败了。
谁知，岁予指了几款，道：“那个花生，毛球……还有那个企鹅都拿一个。”
企鹅和店门口那个电子企鹅看起来一模一样，岁予还是挺喜欢的。
“好。”齐小薄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中窃喜，面上也没能忍住，眼睛小幅度弯了弯，“这就给您包起来，您的狗狗肯定会很喜欢的。”
“嗯。”
岁予想到云暮，估计那只蠢狗会很开心，也会露出傻笑。
买完玩具，岁予便回了家。
刚一进家门，就听到陈妈说道：“小姐，暮暮找不到了。”
“你说什么？”岁予紧蹙眉头反问道。
陈妈脸上带着焦急，她解释道：“早上暮暮跑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问了门口的保镖，他们说早上见暮暮跑出别墅，还以为跟往常一样，会自动跑回来，也就没有在意。”
岁予不停地皱眉毛，她现在知道，为何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了。
心底闪过一丝焦虑和不安，她沉声道：“派人去找了没有？”
“我已经让人出去找了，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陈妈焦急道。
岁予冷静问道：“监控看了没？”
“看了，监控上显示，暮暮早上跑出去，从外面那条路上消失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陈妈道。
“继续找，她可能还在附近哪个角落呆着。”岁予吩咐道。
“好的，小姐。”陈妈点头，她观察了一下岁予的脸色，安慰道：“小姐别着急，暮暮那么聪明，肯定会回来的。”
“嗯。”
岁予偶尔会看不懂云暮，云暮看着很蠢，也确实蠢笨，但是有时候又仿佛很聪明，很会装模作样，也很会装傻。
云暮的某些行为，她有时候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
不过，能够变成人的狗，应该也不至于完全是蠢笨的。
岁予不知道的是，云暮蠢笨是真，聪明也是真，习惯于装模作样更是真。
流浪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的恶意，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以及在岁予看来漏洞百出的伪装。
岁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默默等待着，她想，等到找回云暮，一定要好好训斥一番。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依旧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岁予逐渐开始变得烦躁，陈妈过来提醒岁予吃完饭，岁予却一点心情都没有，更别提有食欲了。
心里的担忧越来越盛，岁予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子，显然她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最终，岁予坐不住了，她坐上轮椅，直接朝外面移去。
她要出去找云暮，云暮那个蠢狗，笨得要死，万一出去被骗了怎么办！
想到某些可能，岁予就更加急躁了，肉眼可见的担心浮现在脸上，她没办法保持冷静，她也不能容忍云暮彻底消失。
虽然最初厌弃云暮，但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云暮的存在，而云暮确实也缓解了她的孤独。
她围着别墅的外围，一遍又一遍地寻找，汗水已经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岁予却是顾不上。
她试图寻找任何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中途有遇到过一闪而过的流浪猫，可那些都不是云暮的身影。
如果真的找不到云暮，岁予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是伤心吗？
大概会有一点吧！
而岁予不知道的是，就在下午，那些人出动寻找云暮的时候，云暮已经离开了。
云暮本来在睡觉，听到声音，以为那些人是为了赶她走，所以她强撑着眼皮，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赶紧逃离这里。
此时的云暮，正对着车来车往的马路，她的肚子饿饿的，看着马路旁边的小吃摊，咽了咽口水。
她开始想念她的主人了，可是她回不去了。
她不敢上去要吃的，只能拖着晕晕的身体，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闻着不远处散发的肉香，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到天亮，她再去找吃的，因为她现在浑身没有力气。
如果被人类伤害，她是跑不快的。
她想，睡着了，也就不饿了。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