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方瀛山上风飕飕,五月六月常如秋。
在这“如秋”般和风习习的季节,御花园的荷花在某一个晨光熹微的早上,悄然盛开了。
淡淡的荷香融在清晨微凉的清风中,飘过了还在睡梦中皇后的凤阳宫,一路向南,像个灵动又害羞的小姑娘一般,悄悄的在钦安殿的门口先探了一了脑袋,之后便慢慢的、慢慢的,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的带着初荷微微的冷香,飘进了大殿里每个人的气息里。
清冽舒爽,心旷神怡。
……当然,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
“圣上,‘卜世先生’确为世间少有之人才,他心系万民为朝建功,确实是功德无量。但、但这并不代表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能够去上战杀敌的啊!”
太尉陶本昌急的一脑门子冷汗,哪管什么荷香不荷香的,第一次和主和派的那帮缩头乌龟们意见达成了空前的一致,都觉得圣人这是疯了!
——不能因为你看重一个人,就直接把他给当神吧。
还“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难道当初苍耳郡旱灾时传的“骆铖是仙人”的谣言,圣人还真信了不成?
贺鸿坐在龙椅上,透过冕旒扫了左下方急的面红耳赤的老大臣一眼,转而眼神戏谑的看向了特意被召来,此刻正站在大殿中央的骆铖,没忍住调侃了句:
“修远,太尉说你手无缚鸡之力,你说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骆铖擡眸看了他一眼,心中对皇帝的恶趣味冷淡的表示了鄙视之情。
明明都已经商量好了对策,此刻还故意来这一套,只能说不愧是贺櫂的亲哥,顽劣的基因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微臣单凭圣人安排。”他收回目光,从容的执手行礼道。
一众刚刚还在殿上和当今唱了反调的大臣们一听这话顿时绿了脸。
——怎么,这意思是说他们都不遵圣人安排是吧?
哼!
真是无知后生,狂妄自大!
“好!”贺鸿没管其他人绿了的脸色,朗声赞了一下,“既如此,那就以太尉、丞相、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四位爱卿为考官,共同出题,从兵法到武战,三日后,在武德殿让‘卜世先生’、以及云侍读和褚逸彰一同与众卿之子考试。”
当然,云吟只考文试,不考武试。而褚山只考武试,不考文试。因为骆铖向圣人举荐他们时,推荐之语说的是云吟有军师之才,而褚山有武将之能。
至于众卿之子,其实就是指各家的下任家主,并不是说这些大人们的全部儿子。毕竟,有的老家伙儿女那都是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来算的,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一视同仁的全都培养,那要是真把人都叫来,就不是考试,而是在明晃晃的为难和羞辱那些庶出不受家族重视的子嗣们了。
太尉和丞相愣愣的对视一眼,又隐晦的扫了下惊讶了一下之后就镇定下来了的大将军和兵部尚书,茫然的出列一起向圣人执手行礼道:
“老臣遵旨!”
**
“阿铖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你现在有了子初和大山,所以我这个大哥就不重要了是吧?连这么大的事都一点儿没跟我说!”
当天下午,从自己父亲那里得知消息的季劭聪就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直接将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拍在了骆铖面前的书桌上,面颊绷紧双目赤红,又气又伤心的怒瞪着骆铖,兴师问罪。
刚刚听下人说他到来了便赶紧过来找他的云吟和褚山正好走到了门前,听到这话后两人都尴尬的定在原地,遂即同时摇头失笑,没再上前,而是安静的站在门后等大少爷消气。
“此话怎讲?”骆铖平静的看着他,像是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似的。
“……”季劭聪气笑了,“好!好!好!”
他气的嘴上说着“好”,眼圈却霎时泛起了水光,脸颊和鼻头也涨红了起来,伤心的转身欲走。
“前朝末年,”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骆铖清冽悲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上将军季宗浩战死闽越,与天晟朝开国之日相差不到三个月,享年三十有二。”
“建元三年,振国大将军季宗志战死北境,享年三十有二。其夫人被抓为俘虏绑到阵前,为不让将士们为难,她抢剑自戕,享年二十有七。”
“泰安十七年,”他的声音越发沉痛,“镇南大将军季元青战死南境,享年二十之九。其夫人伤心欲绝,当日便随夫而去,享年二十之三。三个月后,先失去丈夫后又失去儿子儿媳的上将军季宗浩夫人听闻此噩耗后,当场心疾复发,不治而亡。”
“泰安二十五年,骠骑将军季邵铭在浔阳被奸人所害,享年十之有七。”他顿了一下,“至此,上将军季宗浩一脉,绝户。”
季劭聪僵立在那里,低着头,脑袋发懵的听着这沉重的一字一句,一言不发,当听到最后的“绝户”二字时,更是整个人都颤着晃了一下,最终,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到眼前冰冷的岩石地砖上,迸裂成碎而毫不自知。
骆铖停顿片刻,缓缓上前,与他面对面而立。
“……除了这些,”他说,“还有泰安十九年,因重伤差点死在北境的镇北大将军季元哲,也就是后来养了整整一年半的伤,自那之后,当年连敌军都知道的飞毛腿,后来竟然会从来都没有追着打上过自己顽皮小儿子的,从二十九岁开始就需要常年拄着拐杖的……”
“——兵部尚书大人。”
骆铖伸出一手放到了季劭聪肩上,看着对方泪流不止的样子,眼眶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