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把甄家给的谢礼带来,这回失火甄家虽然没有被付之一炬,但也被去将近一半,家中还有好几口人受伤,知道常安的来历,暂时不能登门拜谢。
林如海打发下人把甄家的谢礼入库,知道香菱没弄丢,心里宽慰。
林如海问窝在圈椅里的贾敏: “有没有吓着我家小闺女”
贾敏活动了一下脚,摸摸肚子: “正睡觉,乖得很。”
这孩子和前儿两个还真不同,贾敏笑道: “前儿嬷嬷还和我说,看样子像是个闺女,比那两个小子文静多了!”
林如海笑眯眯的,满眼都是对女儿的期待: “这就好。”
贾敏又问他: “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要去找那个甄家,莫不是祖上有亲”
林如海很少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而且他遣人去找甄家也不止一两年,最奇怪是的明明江南都快翻遍没个消息,最后冒出来才发现人就在自家眼皮底下。
真真是个灯下黑。
林如海搓搓发冷的手,笑道: “我也是偶尔梦见过的场景,心里怀疑得很,赶巧也好,真的也罢,就当给林家积德行善。”
贾敏想来也是,林如海忙活这么多年,这回常安机缘巧合捡到甄家姑娘,办下一件大好事,那样忙乱的情况,孩子一人扔在外面被拐子拐走,或者跌水淹了,都是造孽。若林璋和林珺丢了,自己还不得急疯
这样的假设,只略想一想,贾敏这当娘的就觉着催心催肝的疼。
贾敏点头赞同: “也是,凡事多个心也好,好些年前,你让家里人去找陈家兄弟,就是做下一桩好事。”
当年若不是林如海心血来潮要下人去寻陈举人,他那两个遗孤血脉,而今不知散落何方去。
一月里过去,贾敏的身子越发沉重,林璋和林珺正月十五的时候没闹着去看灯,平日里也懂事得很,课业结束以后,两兄弟也不上蹿下跳的耍,帮着乳母嬷嬷预备将来要给妹妹用的东西。
“这个东西为何要用旧的,我们妹妹要用全新的才行!”
林珺看见丫鬟们把库房里的旧小床和旧摇篮都搬出来,认真擦洗,还有尿布也是皱巴巴的旧棉布。
嬷嬷耐心和他解释: “就是要旧的才好,旧的物件没味儿,小孩儿娇嫩,软和的布料不扎人,这个小床和篮子,还是璋哥儿用过的,现在给姑娘用,多合适。”
林家老二很不服气,又问: “那我用过的呢我的也给妹妹用。”
嬷嬷又道: “哥儿那时候在庐州,用的不是这个,哥儿那个木料不太好,虫蛀坏了,没留下。”
林珺一阵挫败,他也想要妹妹睡自己的篮子和小床。不过哥哥倒是很得意,妹妹要接着用他的东西。
现在全家已经默认太太这一胎怀着的是个姑娘,一家子上下翘首企盼的姑娘。
小床上的帐子巧手苏绣,一朵又一朵的芙蓉花,光一个帐子,怕是要够寻常农家吃好几年。
两个儿子林家一直是照着平常份例来养,江南地区本就有娇养女儿的传统,轮到林如海这儿,两辈子的期盼加起来,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往闺女屋里搬。
忙忙碌碌中,江南又一批盐税井井有条入库,林如海忙里偷闲,先是开年以后收到学政的邀请,去学宫那边露个脸,而后又和知府,知州一齐参与二月二龙擡头的春祭。
甄士隐家火灾之后缓过劲儿,知道原先把闺女甄英莲带回来的是扬州府里统领两淮盐运的林大人家的家丁。
林如海的名声,甄士隐早就听过,十八岁的探花,自那以后,朝中再没人得此殊荣,而今能当此大任,简在帝心,圣上颇有识人之能。
甄士隐还没见到面,就在心里自动给林大人渡上好几层金,等他从姑苏专程过来,送帖子拜见。
林家下人都是客客气气,很有规矩,林如海坐在这个位置,往来富商显贵,举人身份未必能入他眼,但林家下人没飘,言行举止透出家风清正。
甄士隐继续在心里给林大人再刷一层金水,在会客花厅里见到林如海的面,此人生得端正儒雅,气质非凡。
甄士隐简直五体投地,虽然有功名者见官不跪,但他对上是的三品大员,比知府还高两级,人家又没有官架子,甄士隐不能自己不识时务。
甄士隐躬身行礼,万分恳切道: “小人拜谢大人,小人年过半百,膝下只有此女,若不是被大人家捡到,现下不知流落何处……简直要了我们夫妻半条命啊!”
谈到女儿,甄士隐老父亲真情流露,特别诚心。
林如海让他起来,落座喝茶。
作为曾经同样只养下来闺女的老父亲,林如海一面同情甄士隐,一面心里嘀咕,若闺女真是你半条命,还不小心看顾着。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但凡家人多上点心思,甄家香菱都不会落到为奴为婢的境遇,纵使甄家被火烧了,但香菱正经人家的姑娘,良籍和奴籍,天差地别。
林如海转念一想,自己前世还不是差不多,没将闺女看护好,忽然泄气,他又问甄士隐: “本官听闻你也有功名在身,为何不往上进京会试”
考过乡试得了举人不往上考的人,江南一地挺常见,有些得举人身份就是为避开名下田产税务,有些得了举人,颇有家资,能打通关节捐官的,还能在朝廷谋差。
赖大家的孙子就是捐的官,何况那人还没考到举人呢!都能落到一个实差。
甄士隐惭愧道: “小人膝下无子,已过天命之年,若是有个儿子兴许还要往上挣一回,现下只想安然度日,教养女儿。”
林如海心底很不赞同,原来他还以为甄士隐是喜欢清静,年过半百不想再挣命,没成想还有个缘由是膝下无子。
这让一心期待女儿出身的林如海心里怪怪的,真这么下去,救得香菱一回,怕是救不得第二回。
林如海拱手道: “本官虽然年幼,有一言相劝,还望甄举人不弃。”
甄士隐忙道不敢,恭敬答话: “小人谨听大人教诲。”
林如海一吐为快: “举人说家中无子,是以心灰意冷,未免太过消极,举人膝下还有女儿,若将来令爱嫁入旁人家,受了欺辱,又该如何”
这话说的甄士隐老脸一白,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面说女儿是他半条命,一面又说没有儿子不想谋什么功名,虽然都是真话,但两相矛盾,还显得自己小气。
林如海继续说: “以我之见,就算举人无心仕途,往京中试一回,增长见识,将来回来说给女儿听,也算一桩好事。”
林如海盘算过,甄家祖上有点家资,不至于供不起甄士隐上京会试,况且各县各府都有路费支持,甄士隐去一趟花不得几个钱。
他和黛玉一样,十分可怜香菱,香菱样貌,品性俱佳的姑娘,读书极有灵性,若是父兄再上一层楼,将来兴许能嫁个好人家,不至于落在薛蟠那样的人手里。
甄士隐垂眸,道一声受教,见自己进来的时辰差不多,只说回去必定刻苦读书,才从林家出来,匆匆就回姑苏去。
回到家中,马上就叫人收拾书房,把原先的书都搬出来,预备下一科进京会试。
林大人好心提点,他也该做出点模样才行,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林大人说的含蓄,自己兴许不是因为膝下无子,方才不上进,而是怕进京赶考,名落孙山以后,心底难以承受。
自己不努力挣一个功名,将来给女儿当靠山,还天天把爱女挂在嘴边,落到旁人眼里,定然虚伪。
进入二月,林如海的焦躁又上一个等级,每日战战兢兢,虽然闺女黛玉生在花朝节,但贾敏大腹便便,乳母和收生嬷嬷们都说,随时有可能发动。
林如海恨不得衙门告假,专门留在家里陪伴。
等到二月十一,天黑了个把时辰,贾敏忽然就发动了!
万幸下人们都没睡着,赶紧起身把贾敏移入产房,烧水的烧水,熬参汤的熬参汤。
林如海和两个儿子瞪着眼睛,一晚上不敢睡,在院外等消息。
天蒙蒙亮,年纪最小的林珺打着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倔强的不合眼。
忽而院子里面两个婆子,大声嚷嚷着跑出来: “恭喜老爷,恭喜哥儿!太太添了一位千金!”
这户人家可不同,家里有两个哥儿,阖家上下伸长了脖子盼一个小闺女。
婆子们心里都羡慕刚刚出身的小丫头好命。
她们去别家收生,多得是听见生了丫鬟片子甩脸色的老爷,就算不那么讨厌丫头的,也只是淡淡笑一下,说闺女也好。
摆明了就是,要是能生个哥儿,就更好了!
那边太太孩子一生下来,知道是个丫头,一屋子人欢呼雀跃,收生婆子没见过这等阵仗,没来由竟是眼眶有些发热,赶紧用银剪子剪断脐带,热水擦洗。
收生婆捧着新生婴儿,小声念叨: “小丫头,你好命,平安长大有福气。”
她接生过很多孩子,先前也有不想要女儿的人家,自己不愿动手,直接就要收生婆把孩子溺死,她们手上都是沾过人命的。
都是人命,谁愿意做这等狠心事呢
收生婆小心翼翼把孩子包起来,乳母把小丫头抱过去给太太看,又出来给老爷报告好消息。
林如海差点直接原地蹦起来,双手合十: “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赏!赏!赏!都赏,都赏!”
他自十六岁重生,蹉跎将近二十年,等着就是这一刻,虽然妻儿在侧,仕途通达,但唯有女儿黛玉,是挥之不去的执念。
大约只有这辈子,眼看黛玉平安喜乐,林如海才能从前世眼睁睁看着黛玉病的宛若骷髅,哭出血泪,凄风冷雨中咽气的凄惨场面中救赎悔恨的自己。
他很幸运,他这辈子有机会!
原先困得要命的林家老二此刻已经蹦跶开,抓着他哥哥的手,蹦蹦跳跳。
“我有妹妹喽!我有妹妹喽!”
相比而言,林璋算是最沉稳的一个,毕竟他现在是两个小不点的哥哥,尤其是有妹妹以后,更加需要沉稳。
林如海又问婆子: “可收拾好了,我要进去看你们太太,还有我闺女。”
林珺窜过来,也脆生生的插嘴: “我要去看妹妹!”
林璋身体很诚实,马上挤过来,林家三个男丁凑成一堆,高高矮矮,错落有致。
婆子拢着手,笑盈盈的,眉眼眯在一处: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奶奶精神头很好,还和我们说话呢!”
林如海听说贾敏精神头也好,心底大安。
林珺还在围着他哥哥跳,半点不知道疲惫。
“哎呀,我当哥哥了,我不是最小的。”
婆子道过喜,赶紧又回去收拾,他们都说林大人家最大方,看大人和两个哥儿高兴的样子,这回赏赐肯定不薄!
只要把刚刚出身的小丫头照顾好,再多说几句漂亮话,没准还能多得一份!
收生嬷嬷们很快给贾敏做清理,胞衣脱落不见血,这一胎果然生得顺。
丫鬟们熏香,换被褥,有条不紊。
贾敏精神好,这孩子不知是不是闺女的缘故,体格比前两个孩子欠一点,生得很顺,她抱着闺女也舍不得放。
贾敏公允的评价,小闺女模样长得比那两个猴儿刚生出来好看。
屋子才收拾好,林璋和林珺两兄弟,争先恐后,恶狗扑食似的冲进来,到贾敏跟前都小心翼翼,放轻步伐。
天光大亮,今日的太阳特备好,阳光灿灿,撒在院子里。
林璋凑过去看妹妹的小脸,又捏捏蹦跶一早的小弟: “啧,长得比你刚出生时候好看,果然小姑娘好看。”
林如海好容易挤进来,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 “比你们俩出生的时候都好看。”
林珺伸手想摸妹妹的小脸: “她怎么睡着了,妹妹醒一醒,起来玩。”
林璋一把抓住弟弟的爪子: “你的手不干净,摸不得,小婴儿都是要睡的,你小时候像猪一样,睡了吃,吃了睡。”
林老二瘪瘪嘴,见妹妹好像一块嫩豆腐,又像昨儿吃的鸡蛋羹,好像一晃就会碎,忽而有点后怕,再不敢动,把手背起来,仿佛鹌鹑似的探头看。
贾敏笑着让丫鬟带林璋和林珺去洗手,等两兄弟回来,从襁褓掏出闺女软软的小手放在他们两兄弟手上。
林璋作为有经验的老大哥,和弟弟传授自己的经验: “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软软的,手也软软的,要等长大多吃奶,才会有力气。”
林老二小心翼翼托着妹妹的手,感觉手心热热的,痒痒的,很轻又很重。
贾敏精神果然不错,还能笑着问林如海: “前儿你这当爹的不是念叨,早把闺女乳名取好了,还请探花老爷多指教,到底取了个什么名儿”
林如海喜笑颜开,进来以后嘴巴就没合上,从怀里取出一张带着潮气的红纸: “黛玉,小名就叫黛玉。”
林璋凑过去看了一眼,又问: “大名呢”
林如海早就想好大名了,只是怕叫了大名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妨害黛玉,咳了一声: “大名……等周岁就取,再长大点,就让她和你们一起读书。”
贾敏心底默默把黛玉两个字念了几遍,会心一笑,哥俩儿都是玉字边,闺女叫这样的乳名正好。
林珺少年老成,评价妹妹的乳名: “玉字虽常见,但黛字不俗,好名字,好名字。”
他们哥俩儿没有乳名的待遇,出生就叫哥儿,等一岁了才取大名上族谱。
林老二没心思计较这个,听见父亲说以后要让妹妹和自己一起读书,早就开动脑筋相像自己带着一个小团子一起念书写字的场景。
怕父亲注意不到自己,放下妹妹小手,举着手臂蹦跶:
“我要教妹妹写字!我要教妹妹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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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黛玉崽已经送达
赶紧收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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